陳丹青是位老知青。
他曾經(jīng)有很多個時刻,可以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中淪落,但是他沒有。
70年代在贛南做知青時,陳丹青創(chuàng)作出《邊防線上》連環(huán)畫,之后被安排到蘇北農(nóng)村一個火葬場,畫骨灰盒,他所描繪的圖案有青松,也有白鶴。
每天抱著冰冷的骨灰盒,陳丹青的內(nèi)心沒有害怕,反而心生悲涼,他相信只要堅持畫下去,日后一定可以畫自己想畫的東西。
命運變幻,一切很快發(fā)生改變。
日后,陳丹青擁有眾多身份:畫家、知識分子、作家、文藝評論家……對此,他說:“論知識,我不配做知識分子,論身份,我沒想做知識分子!
在陳丹青嬉笑怒罵的種種憤懣之下,總能覺察到某種傷感的意味,那是一種平靜的沮喪。
看似是粗話的背面,有失語的焦灼。
這與陳丹青所經(jīng)歷的時代,走過的路有關(guān),他的畫里、話里都是真實的人生體驗。
最近,在烏鎮(zhèn)戲劇節(jié),王傳君、劉昊然與彭昱暢結(jié)伴給陳丹青敬酒,坐在一旁的馮小剛尷尬離席,成為名場面。
在大眾群嘲馮小剛的那些年,陳丹青卻稱自己佩服馮小剛,“江湖流氓,他上來就走大眾路線,中國導(dǎo)演的壞習慣就是你弄藝術(shù),你牛逼,你玩通俗就低檔,完全胡扯!”
作為非娛樂圈人,個性十足的陳丹青,備受當下年輕人的喜愛,盡管他對年輕人,也從不嘴下留情。
“我沒有見過一個時期像現(xiàn)在這樣,就是一個年輕人走到我面前來,他其實很憨,他非常想要真,但是種種環(huán)境原因,讓他覺得必須油頭滑腦,必須說假話,必須拍馬屁,必須在一個重要的、對他有用的人面前怎么獲得機會!
陳丹青曾稱“以青春的名義,給年輕人多一點生命的空間”,在他看來,年輕人要相信自己,膽子大一點不要害怕,長大都是一個痛苦的事情。
那種痛苦,陳丹青曾切身經(jīng)歷過。
1953年盛夏,陳丹青出生于上海。
他的名字是父親取的,弟弟名叫“丹心”。
父親陳兆熾是民國知識分子,少年時期遭遇抗日戰(zhàn)爭,那代人相信“精忠報國”,父親便用“留取丹心照汗青”給自己的兩個兒子取名。
當時父親沒有預(yù)料到,自己的大兒子會喜歡畫畫。
父母講話非常耿直,因而常常得罪人,陳丹青覺得自己比他們狡猾多了。
50年代上海
在知識分子家庭的熏染下,陳丹青從小跟隨父母熟讀詩書文學(xué)。他小時候貪讀,讀自己能得到的一切書,記憶力很好,還喜歡上了畫畫。
讀中學(xué)時,全國工廠農(nóng)村要畫巨幅領(lǐng)袖畫像,陳丹青跟隨學(xué)校美術(shù)老師四處干活兒,像一個工匠。
在農(nóng)村的灶頭、場院、城里的巷子、廣場,他畫了一百多張毛主席像,最大的比電影銀幕還大。
陳丹青很開心,因為跟隨老師到處畫畫,剩余的顏料畫筆就歸他所有,那是他最早接觸到油畫的途徑。
他的第一幅靜物油畫,畫的是三只番茄,第一張自畫像創(chuàng)作于15歲那年,那時的陳丹青有著一雙柔軟的眼睛,雙眼皮層次分明。
陳丹青自畫像
自畫像畫完,陳丹青就騎著自行車到父親單位,當時父親被留置審查,父子二人便躲到辦公樓的墻邊。
陳丹青從書包里拿出畫的自畫像給父親看,父親稱贊:“好,耳朵畫得很像。”
賞完畫后,父子倆到小飯館喝了一碗熱餛飩。
在這之前的人生,陳丹青在上海弄堂感受著人間溫情。
安心畫畫的日子,沒有持續(xù)多久,很快,天暗了下來。
1970年,陳家的書全部被搬了出來,點著了一根火柴,受難者自此失去精神的寓所。
陳丹青在恍惚間覺得,那些書陪伴自己度過了許多黃昏與午后不過是夢,從今天開始才是真的生活。
青年時期的陳丹青
17歲的陳丹青不再被允許在學(xué)校讀書,也不再能在街巷畫畫。他被注銷掉了上海戶口,從一位上海城市青年被下放到贛南農(nóng)村,成為了一名知青。
他的命運自此發(fā)生巨變。
在陌生的江西農(nóng)村,一個逼仄的房間,一張床,一個油燈。
陳丹青與兩個男孩子擠在一張床上,老鼠在被子上竄來竄去,最初那幾天他整夜失眠,很絕望。
夜里躺在黑暗中,陳丹青看得見屋頂茅草縫隙中的星星,聽著遠處竹林里凄凄的叫聲,他感覺那是有某種生命在安慰他,不禁淚流滿面。
他不知道前面是什么,而來的地方已不堪回首。
當知青時的陳丹青
陳丹青看著身邊一個個意氣風發(fā)的同齡人,眼睛變得渾濁而茫然。
三年后,陳丹青又被分配到蘇北農(nóng)村插隊,他白天插秧、挑水,晚上在屋子里點著油燈畫畫。
之后,他在村辦的骨灰盒工廠,畫了上千個骨灰盒,那是陳丹青第一次如此近身地接近死亡。
因為熱愛,他還畫出了《邊防線上》《飛雪迎春》等連環(huán)畫。
在極其惡劣的勞動中,陳丹青一直自主學(xué)習繪畫,是當時頗有名氣的“知青畫家”,期間他還被當做人才借調(diào)到西藏搞創(chuàng)作。
陳丹青《西藏組畫》
陳丹青有很多個可以自甘墮落的機會,但是他沒有,他選擇自救。
“自救就是忠實自己的感覺,認真做每一件事,不要煩,不要放棄,不要敷衍!
那段日子,練就了陳丹青身上的草莽氣,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粗人,沒有過過好日子。
他可以將就,無論怎樣都能過下去,不論身在何處。
那段知青歲月,讓他對苦難敏感。
陳丹青是長期沒有身份的人,年輕時連戶口本都沒有,他很自卑。坐火車時,他最害怕別人問他是哪個單位的,做什么工作。
“我他媽什么都不是!
1978年,國家恢復(fù)高考,陳丹青以美術(shù)專業(yè)第一、外語0分的成績,被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破格錄取,進入油畫系研究生班。
那張報考央美的自畫像,陳丹青的眼睛變得凜冽、冷冷的,再也不見15歲那年第一張自畫像的柔情似水。
那場外語考試,陳丹青對著考卷上天書般的單詞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他在考卷上寫下一行字,之后便離開了考場:
“我是知青,沒上過學(xué),不會英語!
陳丹青自畫像
在他看來,讀書與學(xué)歷都重要,也都不重要。
王安憶初中畢業(yè)就下鄉(xiāng),至今沒有讀過高中與大學(xué),如今在復(fù)旦中文系教文學(xué);阿城初中畢業(yè),沒讀過大學(xué),不影響他成為作家與知名編劇,被陳丹青視為“天下第一聊天高手”,他的話都是寶藏。
到央美油畫系報到時,在學(xué)歷一欄,陳丹青寫下:小學(xué)畢業(yè)。
進入中央美院的第二年,陳丹青創(chuàng)作出油畫《西藏組畫》,畫風細膩,又有很強的造型能力,在當時屬于先鋒。
陳丹青《西藏組畫》
當年初到拉薩時,陳丹青被這個類似于中世紀的城市所震撼,這里的一切隔絕外界,無比淳樸。
西藏的人像與景色,被他以高度的寫實主義描繪出來,避免了泛英雄主義的悲壯,作品公開后,在中國畫壇引起巨大轟動。
這年,他才27歲。
被送上神壇的陳丹青,不曾預(yù)料到的是,因為《西藏組畫》,之后的他不論交出什么作品,都會被人們審視。
他再沒畫出比《西藏組畫》更好的作品。
陳丹青本人也承認:“那個時候好誠懇,好飽滿,全是感受力,現(xiàn)在再也畫不出來了!
陳丹青《西藏組畫》
《西藏組畫》讓陳丹青在藝術(shù)圈名聲大噪,他自然得到在中央美院留校任教的機會。
沒過多久,他做出一個令很多人不解的決定。
1982年,29歲的陳丹青從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辭職,出國了。身為學(xué)西畫的人,他無比渴望看到原作。
80年代,陳丹青與朋友在紐約
在異國,他見到許多著名畫家的原作,也在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見到之前從未感受過的藝術(shù)作品。
“我沒有讀過高中、大學(xué),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就是我的大學(xué),30多年了,我至今尚未從中畢業(yè)!
西方藝術(shù)文化的沖擊與他鄉(xiāng)經(jīng)驗,讓陳丹青以一個異鄉(xiāng)人的身份,在邊緣中自省、汲取。
畫畫時的陳丹青,是沉靜投入的,目光只在模特與畫布,也總是自嘲不會見好就收。
休息時,他就坐下來與模特一起抽煙,有說有笑。
陳丹青 人體油畫作品
在異國他鄉(xiāng),陳丹青遇到一個很重要的人——
木心。
1982年秋天,兩人相遇在紐約地鐵上,相見恨晚。
這對忘年交經(jīng)常徹夜聊天,從文學(xué)、藝術(shù)到社會現(xiàn)狀,此后木心成為陳丹青的老師、朋友。
相遇這年,陳丹青30歲,木心56歲。
木心與陳丹青,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門口
在木心的支持下,陳丹青成為第一位在美國舉辦個人畫展的中國當代畫家。
木心對自己這個學(xué)生很了解:“陳丹青有點英氣,有點秀氣,有點流氓氣。”
陳丹青稱木心是老混蛋,自己是小混蛋,兩人在國外相濡以沫。
師生二人幾乎無話不談,一起讀書、看展、逛博物館、旅行,從巴黎到圣彼得堡,都有他們的足跡。
陳丹青還帶著自己的朋友們見木心,聽他講課。
陳丹青與朋友們,一起聽木心講課
1992年,朋友阿城來到紐約,兩人聊起木心,陳丹青說:“老頭子完蛋了,將來他怎么辦啊,誰讀他?”
阿城回答:“可別這么想,現(xiàn)在大陸的孩子有像樣的教育,讀各種書,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會懂木心?”
陳丹青總是將木心的書借給別人看,想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位優(yōu)雅的作家,有次他接了一電話:“陳老師,我原先以為你寫得好,現(xiàn)在讀了木心的書,你在他面前變成一只小癟三!
聽到這話,陳丹青開心得不得了。
木心與陳丹青
木心從不掩飾自己作為文人的驕傲,“傲慢是天然的,謙遜只在人工”。
陳丹青不遺余力地推介木心,在他看來,這珍貴的關(guān)系,是不可替代的。
“我寫書,我出書,就是妄想建立一點可疑的知名度,借此勾引大家有朝一日來讀木心的書!
陳丹青與木心
木心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文學(xué)回憶錄》,當年他的很多稿子都是在學(xué)生們的寓所里創(chuàng)作的,還有很多是陳丹青聽課時記錄的,筆記八十五講,大概四十萬字,他后來出版了自己的聽課筆記。
《文學(xué)回憶錄》面世后,反響極好,大眾從中感受到木心的才華與人格魅力,對待一切可以平視,也可以藐視。
1994年春天,陳丹青陪木心回到暌違50年的故鄉(xiāng)烏鎮(zhèn),物是人非,人到老總要落葉歸根。
面對鄉(xiāng)愁這年,木心67歲。
這年生日,陳丹青與學(xué)生們給木心買了蛋糕。木心不喜歡過生日,但那天他們圍著他,看他開心地切生日蛋糕。
木心切生日蛋糕
晚年的木心動作很慢,他很少會到院子里走一圈,每天還是趴在廚房里寫,或者在他床旁邊的平臺上寫。偶爾,他會在陳丹青的攙扶下,到西柵喝杯咖啡,坐船。
暮年的木心,對母語妥協(xié),他開始用中文寫作,但依然孤絕、不露面、遠離文壇。
晚年的木心
陳丹青悉心照顧晚年的木心,也在報紙、訪談、自己的書中,一遍又一遍地推薦木心的作品,甚至為了維護老師的聲名,當眾與他人起沖突,姜文勸架。
如此熾熱的情感,已經(jīng)超出師生之情,他們是精神上的絕對“伴侶”。
2011年12月21日,84歲的木心去世,那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走了。
木心背影
木心在冬天出生,也在冬天離去,一生沒有結(jié)婚生子,每天除了寫詩,就是畫畫,或者閱讀、抽煙。
送別恩師那天,陳丹青哭到泣不成聲。
那篇長長的悼詞,感動了很多人。
“今天大家來到木心的故鄉(xiāng),送別木心先生。這是我們?nèi)w的榮耀,也是他的故鄉(xiāng)的榮耀……在我與木心先生相處的29年里,我親眼目睹他如何摯愛藝術(shù),如他自己所說,人不能辜負藝術(shù)的教養(yǎng)。我愿在送別之際,大聲地說:‘木心先生,謝謝你!’”
陳丹青痛哭,送別木心
之后的日子里,陳丹青為木心建立了木心美術(shù)館,依然不厭其煩地在國內(nèi)推介木心的書。
2012年早春,59歲的陳丹青開始整理當年在紐約,聽木心講課的筆記,他一頁一頁地讀,然后開始笑,沒一會兒就開始流淚:
“我看見死去的木心躺在靈床上,又分明看見二十多年前大家圍著木心,聽他講課……我們真有過漫漫五年的紐約聚會么?瞧著滿紙木心講的話,是我的筆記,也像是他的遺物!
有些珍貴的情感,永遠不會被替代。
1998年,朋友林旭東從北京打越洋電話給陳丹青,因為一個叫做賈樟柯的人。
“最近出了一個人叫賈樟柯,拍了一部電影叫《小武》。”
彼時的林旭東從中央美院畢業(yè)后,被分到北京廣播學(xué)院教書,教電影史,是紀錄電影的研究者。
林旭東
當年,陳丹青出走國外,林旭東不離開,因為他發(fā)現(xiàn)電影不存在“原作”問題,在北京與在羅馬,看到的《教父》是同一部電影。
林旭東作為中國電影資深研究者,參與過很多實實在在的事情,沒有功利心。
他從八十年代起目擊中國第五代導(dǎo)演崛起的整個過程,從田壯壯、陳凱歌到張藝謀,他們是最早在國際上拿獎的人。
張藝謀有豐富的藝術(shù)表達技巧,陳凱歌有知識分子的心氣,田壯壯與他的電影作品笨拙而真誠,顯得有些寂寥。
由左到右:陳凱歌、田壯壯、張藝謀
人到中年,前兩位意識到電影就是票房,是娛樂,逐漸被商業(yè)與光環(huán)裹挾,向資本屈膝;后者繼續(xù)將電影視為嚴肅文藝,也被電影所傷,最終留給世人一個反復(fù)憑吊的滄桑背影。
“文革”結(jié)束,在一片荒涼下,第五代導(dǎo)演簇擁而上,他們是幸運的一代,與之同齡的陳丹青創(chuàng)作的《西藏組畫》也是誕生于這個時期。
之后,林旭東又接觸到了第六代導(dǎo)演,王小帥、婁燁、張元等人開始進入個人經(jīng)驗。
林旭東總是打越洋電話給陳丹青,交流中國電影的一切。
由左到右:婁燁、王小帥、賈樟柯
林旭東將賈樟柯拍的《小武》錄像帶,跨國寄給了陳丹青。
看完這部電影后,陳丹青很感動。
“影像一出來,這個小痞子煙一抽,兩條腿一抖,這就對了!
電影《小武》劇照
這樣一個普通的青年,站在公交車站等車,沒人關(guān)心,最后被戴上手銬,人群圍了上來。
賈樟柯在縣城,用鏡頭準確地捕捉到這樣的人。
后來,陳丹青回國在中央美院的場子,又看了一遍《小武》,是賈樟柯親自在播放。
一個汾陽縣城的青年小偷梁小武,沉默寡言,在社會轉(zhuǎn)型的夾縫中生存,接連失去友情、愛情與親情后,最終失去自由,成為囚徒。
電影《小武》劇照
這個失落的縣城青年,感動了陳丹青。
他欣賞小自己17歲的賈樟柯,內(nèi)在的凝練與對文學(xué)的敏感度。
“與陳凱歌、張藝謀、馮小剛相比,賈樟柯是與他們不一樣的動物!
賈樟柯發(fā)現(xiàn)了中國的縣城與小人物的失落,他知道共情與尊嚴,卻不傷感。
這種電影氣質(zhì),也許源于他的偶像侯孝賢,城市與人的敗落是氛圍的,而非敘事與戲劇,以至于過于平淡。
拍《小武》時的賈樟柯
賈樟柯后來的許多電影作品,對準的都是自己的故鄉(xiāng)山西汾陽縣城,這樣的溫吞顯得不太討喜,那種克制與分寸感傾向于中年人的復(fù)雜氣質(zhì)。
2008年,在陳丹青對話賈樟柯回望電影《小武》十年活動中,陳丹青說:“畫畫救了我,電影救了賈樟柯!
這年,陳丹青55歲,賈樟柯38歲。
陳丹青與賈樟柯
在破敗的小縣城混日子時,賈樟柯曾有很多個機會沉淪,變成社會邊緣的壞孩子,自毀前途。陳丹青在贛南做知青時,也有太多機會墮落。
他們都在一步一步救自己,陳丹青靠的是一筆一筆地畫畫,賈樟柯靠的是一寸一寸的膠片。
他們惺惺相惜,互相欣賞。
近些年,陳丹青被外界認為話太多,畫太少。
他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往往是以一種銳利的神態(tài),一把年紀還是時常擼起袖子、梗著脖子與人理論,從不害怕不被人群接納。
回望千禧年,47歲的陳丹青回國,隨后被清華大學(xué)美術(shù)學(xué)院聘請為教授,且具有招收博士生的資格,學(xué)校還專門以他的姓名成立了純藝術(shù)教學(xué)研究室。
在填寫學(xué)歷時,他依然堅持寫下:小學(xué)畢業(yè)。
陳丹青長達3年招不進一名碩士生。有一位女學(xué)生,連續(xù)兩年繪畫專業(yè)成績位居第一,第一年英語政治各差一分,第二年英語仍未及格,依然被拒之門外。
短短四年后,51歲的陳丹青辭去清華大學(xué)美術(shù)學(xué)院教職,帶著巨大的憤怒。
“專業(yè)前3名的永遠考不進來,由于外語達不到那個分數(shù),因此他們的畫形同廢紙。我們不能單憑英語分數(shù)就把一個孩子粗暴地拒絕在門外。”
陳丹青辭職時很平靜,風波起于媒體的大肆渲染。
在他看來,自己有太多無法表達的憤怒,必須學(xué)會讓自己克制這些廉價的情緒。
后來,陳丹青的身上糾纏著一代又一代人加之于他的崇拜、嗟嘆與誤解。
陳丹青很喜歡年輕人,也對這個群體有著憐憫之心。
“我最怕看見年輕人自卑,可我們的教育就是讓你越來越自卑!
十幾年前,正是韓寒備受爭議的時候,陳丹青直言:“我很喜歡韓寒。”
在很多人看來,退學(xué)的韓寒與辭職的陳丹青很像,都是從體制內(nèi)掙脫出來的憤青。
在一檔節(jié)目中,媒體不懷好意地邀請兩位年紀相差甚大的憤青碰面,期待制造沖突話題。
結(jié)果,他們讓媒體失望了。
韓寒講著自己對當下文學(xué)作品的看法,坐在對面的陳丹青全程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太好了,我很高興聽到你這么說”。
韓寒與陳丹青
在陳丹青看來,韓寒對得起自己的幸運,“大家都說韓寒成功,誰留心他付出了什么代價”。
身為同樣在媒體上掀起熱潮的知識分子,陳丹青懂晚輩韓寒的處境,他們的一切都在被放大,也在感受著生活的百般滋味。
重要的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是誰。
陳丹青覺得自己不過是說了一點可憐的真話,這些年胡說八道,無意成為公共知識分子。
當年被評價是“耳朵背后都干凈的男人”,陳丹青立馬表示自己要趕緊去洗澡,平日洗澡時經(jīng)常忘記洗耳朵后面。
對于他人評價自己“干凈”時,他說:“我隨口講臟話!
陳丹青也毫不掩飾自己對美女的喜愛,有次從上海飛北京,他一眼瞧見最前面的美人,上飛機后,他就坐在她的旁邊。
那個美人是范冰冰。
“形太準了,眉眼鼻梁,筆筆中鋒,像王羲之的字,極姿媚的!
范冰冰全程熟睡,陳丹青想搭話的心沒能得逞,他從包里拿出一支圓珠筆,一個信封背面,飛快勾勒出美人的素描畫。
北京到了,飛機停穩(wěn),陳丹青活生生看著范冰冰走掉,一句話沒講。
范冰冰與陳丹青
前幾日,陳丹青在上海的淮海路人行道騎共享單車,被交警截停,開了一張50元的罰單。
他停下自行車,眼睛偷瞄正在給自己開罰單的交警,眼神過分好笑,網(wǎng)友模仿他的講話語氣:“臥槽,從小就喜歡騎自行車,他**攔不住的!
陳丹青騎自行車被開罰單
陳丹青的一舉一動,還是會引起年輕人的關(guān)注,他身上的特質(zhì),太符合當下媒體的口味。
他知道自己只要生存在這個社會上,就會被評價。
陳丹青沒那么在意,也依然自嘲、戲謔著。
2013年,名為「四十年的故事」畫展在南方一所美術(shù)館揭幕,有陳丹青、韓辛、林旭東三位畫家。
人潮涌動,大多數(shù)人是為陳丹青而來,當年他畫中的人物從天南海北趕到現(xiàn)場,有位模特當年還是青年模樣,如今已是一位中年人。
見到陳丹青,兩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
陳丹青還記得當時是晚上,他是在日光燈下畫的這位小伙子,“是你,看,畫上人的這顆痣也在”。
陳丹青與當年畫中模特
他的父親陳兆熾特意從上海趕到南京,看兒子的畫展,老人家是讀書人,不從事美術(shù)行業(yè),卻一直關(guān)注兒子的畫作:
“我一直很喜歡丹青做知青時畫的肖像,那時他很年輕,很有激情,把那種泥土氣息畫出來了,尤其是農(nóng)民的形象!
與陳丹青同辦畫展的藝術(shù)家林旭東,是他的摯友。兩人在十幾歲的年紀相識,一起長大,一起畫油畫,一起騎著自行車在上海的弄堂游蕩。
由左到右:韓辛、陳丹青、林旭東
后來,他們同到江西插隊,成為同一種知青。
八十年代,他們分開了,林旭東留在中國,陳丹青到紐約,但依然保持著聯(lián)系。
如今兩人早已不是當年模樣,離中年也越來越遠。作為一個老年人,陳丹青與老朋友相逢在畫前,一向冷峻示人的他說:“我想回到那個青春歲月!
沒有怒目而視,此時此刻的他是溫情的。
幾十年如一夢。
走到70歲的年紀,聽不到回聲,陳丹青選擇往里走,在暮年愛自己,為自己的命運添上注腳。
部分參考資料:
1、《賈樟柯、陳丹青對話《小武》》
2、揚子晚報:《陳丹青自曝當年曾畫骨灰盒:差點被發(fā)展為業(yè)務(wù)員》
3、陳丹青:《談話的泥沼》,2014年1月1日,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4、陳丹青:我和范冰冰的一次艷遇
5、《陳丹青:賈樟柯,不一樣的動物》
6、陳丹青談木心:他試著不被時代吞沒,北京青年報
7、《林旭東、陳丹青、韓辛:四十年的故事》,2011年12月1日,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圖片來源:紀錄片、網(wǎng)絡(luò)、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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