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花圖卷》是八大山人的代表作品之一,紙本,墨筆,縱47厘米,橫1292.5厘米。全卷以荷花為主。畫尾自賦《河上花歌》37行,賦后跋有:“蕙喦先生屬畫此卷。自丁丑五年以至六、七、八月荷葉荷花落成。戲作河上花歌僅二百余字呈正。”款署:“八大山人!倍〕蠹1697年,可知此圖為其72歲所作。拖尾另有清永瑆、近人徐世昌跋,卷中鈐有近人徐世昌鑒藏印多方。徐世章先生在引首行書題“寒煙淡墨如見其人”。后幾經(jīng)輾轉(zhuǎn),捐獻給天津博物館。
八大山人,名朱耷,明太祖十七子寧獻王朱權(quán)的后裔,江西南昌人。明亡后,落發(fā)為僧,后又蓄發(fā),做過道士,晚年又還俗,用過雪個、個山、驢、驢屋等號,后取號八大山人,沿用到去世。從現(xiàn)有的一些資料來看,八大山人早年的一些行為似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然而他的“忽狂忽暗,隱約玩世”的心理,正是他胸中積郁的亡國苦痛的體現(xiàn),這在他的畫作中得到了充分的表達。他畫的鳥、鴨和其他動物,眼睛部分特別夸張,有時候眼眶畫為方形,眼睛多數(shù)是點在眼眶的上角,“白眼向人”,寄托著作者的悲憤與孤獨。然而藝術(shù)最終是對靈魂的大慰藉,從大牢籠得大自在,這便是為什么對八大山人的藝術(shù)用得上‘冷逸’二字的原因。 ‘冷’當(dāng)然是八大山人對來自社會、人生的感覺,這其中成就了八大山人獨立特行的人格和寂然自守的孤抱;而‘逸’則是八大山人對困境的心靈超越,這正鑄煉了他藝術(shù)上卓爾不群的氣質(zhì)和清峻絕俗的筆墨。這兩者的融合便是八大山人在美術(shù)史上所創(chuàng)造的不朽符號。
八大晚年的作品趨于一種返樸歸真的風(fēng)貌。他72歲時的這幅《河上花圖卷》已不再是前期隱約玩世的情緒心態(tài)了,而是洋溢著如枯木逢春般生命活力,展現(xiàn)了八大山人精湛的筆墨與平和心態(tài)。此卷于清靜、純凈,平淡中蓄真情。畫到平淡天真處,方能真正體現(xiàn)出物我交融之氣質(zhì)。此種“真”與“平淡”又是畫家人品、思想、秉性、才情之自然流露,而非平庸與庸俗的簡單。禪宗講“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相。”(《壇經(jīng)•般若品》)就寫意畫筆墨來說,是在無墨處求畫理。往往是筆愈簡而意愈周,愈豐富則愈虛淡、含蓄。中國寫意畫到八大山人,在筆墨運用上已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已能做到心與筆合,一點一畫,隱跡立形,備遺不俗,如此清華之筆墨,皆在于發(fā)諸心意,是八大山人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精神的一種放逸方式。
《河上花圖卷》與自賦《河上花歌》的詩作以及書法,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藝術(shù)整體!逗由匣▓D卷》開首數(shù)筆,寫荷葉初展,荷花菡萏初成,再以數(shù)根飽滿勁健的線條相連,錯落有致,使畫面頓生臨風(fēng)搖曳之態(tài)。接下來以蒼潤之筆墨寫河沿、山壁及坡石,間以重墨勾草點苔,又以大筆蘸水以破墨法寫淡墨荷葉并勾花隱露于葉間,使與引首濃重的莖、花、葉、以及壁間之坡石之蒼潤之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八大的用筆似由冷靜轉(zhuǎn)向縱橫恣肆,揮毫入紙如云煙,寫葉之重重,花之搖搖,莖之修修,墨之濃、淡、干、濕、焦、白,筆之疾、緩、順、逆,無不用其極。又寫河底坡石二塊,略呈云頭皴法,一呈斜三角,另一巨石頂天立地,呈倒斜三角狀,坡底數(shù)筆淡墨蒼潤,線順勢而下,最近處幾條重墨線錯落穿插,倒三角形巨石左下一條墨線斜貫于兩石中間,幾塊重墨構(gòu)成的荷葉與兩石之間以破墨寫出的水墨韻章、重重疊疊之荷花荷葉略呈波折狀,“C”字型構(gòu)圖中,間以波折線構(gòu)圖。中心空白處悠渺無盡的天空中似蘊含著無限的變化。
這塊極具動感的倒斜三角巨石一直延伸到畫面的極近處,坡石之上,以圓勁之中鋒用筆與巨石呈反向勾勒出一株枯柳,自右上至左下,飄搖在這一方幽渺的空間里,背景以枯筆淡墨中側(cè)鋒相間自上而下迅疾掃出,由近極遠(yuǎn),與河底數(shù)條有著抒情意味的平行線相交,構(gòu)成平行線與垂直線相交的構(gòu)圖法,于平靜中蘊含一派肅瑟與空寂之境。但是,這種短暫的沉靜之后呈現(xiàn)于觀眾的卻是在畫家理性駕馭之下的更加沖撞之激越,它把觀眾的情緒引向最高潮。
畫面向前延伸,一塊大石突凸,極具體質(zhì)感,石隙間又有蓮葉與幾枝蓮莖,蓮莖極重而蓮葉極淡,在壓迫下的空間與遠(yuǎn)處數(shù)塊壘壘落落的坡石中間,蓮葉蒼郁挺拔,碧綠連天,整段畫面充滿了動蕩與波動。在這一片肅條之氛圍里,在這窮山剩水之間,在這荒蕪的土坡與巖石之下雖不得不折腰,卻依然花顯葉葳,生意勃發(fā)?v觀前半卷,這實在是八大山人對老子所云:“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老子.第二十八章》)之參透!爸浒,守其黑”指知陽而守陰,知剛而守柔,一切處于蓄勢待發(fā)之狀態(tài),不用刻意為之,而是無處而不可,無處而不適,如流泉之注地,輕云之出岫,如煙生霞飛,雪飄霰落,了無定則。此卷最迷人處還在畫面之空白,往往一塊石頭背后的空白,事物宛在渾然天地,寥廓宇宙之中。精妙的筆墨,純發(fā)乎心靈。也是其拋棄一切我執(zhí) 、法執(zhí)的羈索之真正的大自在之體現(xiàn)。
如果說上半卷是寫空谷無人,水流花開,那么后半卷則是寫老僧枯塵,諸法空象。再往下看,那山石累累無盡的開闊處,猶殘露著蘭之芬,隱含著竹之節(jié),卷尾的山石層疊中的高澗流泉,冰冷如鐵,又作何喻意?是天性的絕境,還是生生不息的新生命的開始。下半卷的構(gòu)圖多以水平線與垂直線相交之構(gòu)圖,間以斜線,使畫面在“空”、“寂”、“冷”、“靜”中寓以動感,猶如一位粗服亂發(fā)的老僧,靜靜地內(nèi)觀在這山間河谷之中。
這又不能不讓人聯(lián)想起宋代蘇軾之詩句“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是啊,這也不由使人想起八大晚年的出家與返俗之辨,事實上,其晚年為僧或不為僧,他都是。徹底悟禪者,大地皆為蒲團,正不必在叢林;鐘磐之聲,依舊在心頭繚繞,也不在佛堂。老境來臨的時候,八大山人的心靈愈趨寧寂,平靜,恬淡,他遠(yuǎn)離了生平所經(jīng)歷的劫難和心靈上的震恐,掛礙,顛倒夢想,具有了一顆真正的平常心。當(dāng)一個人能以平常心對待一切色相的時候,那目之所見決不是奇譎怪誕的所在,唯有這樣的人,才有可能達致無心無待而與天地精神相往返的境界。卷尾所跋,頗能反映出山人與現(xiàn)實之心境,在題跋中,八大山人發(fā)出如此人生之感慨:“撐腸掛腹六十尺,炎涼盡作高冠戴”以及他晚年對平靜與美好生活的向往:“吁嗟世界蓬花里,還丹未?樂歌行,泉飛疊疊花循循”。 明清的文人畫風(fēng),受董其昌的影響很大,八大山人的初期山水畫和書法,也同樣受到董其昌的影響,但他晚年的山水畫則變董氏的秀逸平和為空寂冷逸。在書風(fēng)上變趙之俊秀清雅為大開大盍,變趙之側(cè)峰疏朗為中峰圓渾,變趙之連綿灑落為圓潤空寂。
八大山人《河上花圖卷》,是其水墨寫意花鳥畫中難得的巨制。是他順乎自然的心靈境域。感謝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為此所做的工作,并希望這幅畫卷的出版能如和風(fēng)拂煦之中的抽絲吐綠,給當(dāng)代頗覺煩躁的藝林帶來一抹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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