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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型大學從來不以就業(yè)為導向,從來不該在大學里談就業(yè);鼓勵科學家創(chuàng)辦企業(yè),則是把其才華和智慧用到了錯誤的地方。
我們缺什么,我們缺對時代的關切,對國家發(fā)展命運的思考,對改變這個社會的責任。
文 | 施一公,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ID:caodi_zhoukan)整理自 財新網
施一公,1967年5月5日出生于河南省鄭州市,1989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1995年在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獲博士學位。中國科學院院士、結構生物學家、清華大學教授。現(xiàn)任中國科學技術協(xié)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副主席,清華大學副校長。
當所有精英都想干金融……
如今我們的GDP已經全球第二,但是看技術革新和基礎研究的創(chuàng)新能力,作為一個國家我們排在20名開外。
有的人或許會懷疑,認為我說的不對,會說我們都上天攬月、下海捉鱉了,怎么可能創(chuàng)新不夠,我們都高鐵遍布祖國大地了,怎么可能科技實力排在20名開外。我想說的是,你看到的指標和現(xiàn)象,這是經濟實力決定的,不是科技實力決定的。我們占的是什么優(yōu)勢,我們占的是經濟體量的優(yōu)勢。
我在海外的時候,只要有人說我的祖國的壞話,我會拼命去爭論,因為我覺得我很愛國。
四月份,我在瑞典皇家科學院年會上領獎,晚宴時,與一位瑞典的知名教授聊天,談到中國的科技發(fā)展,他很不屑一顧,我覺得很委屈、很憤懣,但是我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不管怎么說,我們國家登月已經實現(xiàn)了,你們在哪兒?但他回敬了一句,讓我說不出話。他說:施教授,如果我們有你們中國的經濟體量,我們能把五百個人送到月球上并安全回來。
在國內,我覺得自己是個批判者,因為我很難容忍我們自己不居安思危。我們對國家的科技實力和現(xiàn)狀應該有一個清醒的認識,怎么發(fā)展,怎么辦也要有清醒的認識,并形成一定的共識,而不是僅僅停留在爭論來爭論去的層面。
首先我想講,大學是核心。我想講的第一個觀點就是,研究型大學從來不以就業(yè)為導向,從來不該在大學里談就業(yè)。就業(yè)只是一個出口,大學辦好了自然會就業(yè),怎么能以就業(yè)為目的來辦大學。
就業(yè)是一個經濟問題,中國經濟達到一定程度就會提供多少就業(yè),跟大學沒有直接關系。大學,尤其是研究型大學,就是培養(yǎng)人才的地方,是培養(yǎng)國家棟梁和國家領袖的地方。讓學生進去后就想就業(yè),會造成什么結果?就是大家拼命往掙錢多的領域去鉆。清華70%至80%的高考狀元去哪兒了?去了經濟管理學院。連我最好的學生,我最想培養(yǎng)的學生都告訴我說,老師我想去金融公司。
不是說金融不能創(chuàng)新,但當這個國家所有的精英都想往金融上轉的時候,我認為出了大問題。管理學在清華、在北大、在整個中國都很熱,這是違背教育規(guī)律的一件事情。?茖W校辦學的理念,是培養(yǎng)專業(yè)人才,為行業(yè)輸送螺絲釘,但大學是培養(yǎng)大家之才,培養(yǎng)國家各個行業(yè)精英和領袖的地方,不能混淆。
學不以致用。你們沒聽錯,我們以前太強調學以致用。我上大學的時候都覺得,學某一門課沒什么用,可以不用去上。其實在大學學習,尤其是本科的學習,從來就不是為了用。但這并不意味著用不上,因為你無法預測將來,無論是科學發(fā)展還是技術革新,你都是無法預測的,這個無法預測永遠先發(fā)生,你預測出來就不叫創(chuàng)新。
大學里的導向出了大問題,那么怎么辦?其實很簡單,大學多樣化,不要一刀切,不要每個學校都就業(yè)引導,每個學校都用就業(yè)這個指標考核,這對大學有嚴重干擾。
我對基礎研究也有一個看法。我們國家非常強調成果轉化,現(xiàn)在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加強轉化”。但我想問一句,轉化從哪兒來。我們的大學是因為有很多高新技術沒有轉化成生產力呢,還是我們根本就不存在這些高新技術?我認為是后者。我們的大學現(xiàn)在基礎研究能力太差,轉化不出來,不是缺乏轉化,是沒有可以轉化的東西。
當一個大學教授有了一個成果,無論是多么基礎的發(fā)明,只要有應用前景和產業(yè)轉化的可能,就會有跨國公司蜂擁而來,我就是個例子。我十四五年前,有個簡單的、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發(fā)現(xiàn),就被一家公司盯上了,主動來找我。這些公司就像那些禁毒的狗一樣不停在聞,在看,在聽,他們非常敏感,不可能漏掉一個有意義的發(fā)現(xiàn)。
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呢?是鼓勵科學家創(chuàng)辦企業(yè)。大家沒聽錯,今年在人大會議我聽到這個話后覺得心情很沉重。術業(yè)有專攻,我只懂我的基礎研究,懂一點教育,你讓我去做經營管理,辦公司、當總裁,這是把我的才華和智慧用到了錯誤的地方。人不可能一邊做大學教授,一邊做公司的管理人員,一邊還要管金融。
我們應該鼓勵科技人員把成果和專利轉讓給企業(yè),他們可以以咨詢的方式、科學顧問的方式參與,但讓他們自己出來做企業(yè)就本末倒置了。
我可以舉個例子,Joseph Leonard Goldstein因為發(fā)現(xiàn)了調控血液和細胞內膽固醇代謝的LDL受體,獲得1985年的諾貝爾獎獲。他是美國很多大企業(yè)的幕后控制者,包括輝瑞,現(xiàn)在非常富有,應該說是最強調轉化的一個人。
他兩年之前在《科學》周刊上寫了一篇文章,抨擊特別強調轉化。他說轉化是來自于基礎研究,當沒有強大的基礎研究的時候,如何能轉化。他說,當他意識到基礎研究有多么重要的時候,他就只是去做基礎研究,轉化是水到渠成的,當研究成果有了,自然轉化是非?斓模恍枰蚊缰L。他列舉了他在美國國家健康研究中心,九位學醫(yī)的學生做基礎研究從而改變了美國醫(yī)療制藥史的過程,很有意思。
我們一定要看看歷史,不僅僅是中國現(xiàn)代史,也要去看科學發(fā)展史,看看各個國家強大的地方是如何起來的,而不是想當然地拔苗助長。
創(chuàng)新人才的培養(yǎng),也與我們的文化氛圍有關。當一個人想創(chuàng)新的時候,同樣有這個問題。什么是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就是做少數,就是有爭議。
三年前,我獲得以色列一個獎后應邀去以色列大使館參加慶祝酒會,期間大使先生跟我大談以色列人如何重視教育,我也跟他談中國人也是如何重視教育。他笑瞇瞇地看著我說,你們的教育方式跟我們不一樣。
他給我舉了原以色列總理Shimon Peres的例子,說他小學的時候,每天回家他的以色列母親只問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今天你在學校有沒有問出一個問題老師回答不上來,第二個你今天有沒有做一件事情讓老師和同學們覺得印象深刻。
我聽了以后嘆了口氣,說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兩個孩子每天回來,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今天有沒有聽老師的話?
但我想說我并不是悲觀,其實我很樂觀,我每天都在鼓勵自己,我們的國家很有前途,尤其是過去兩年,我真切地看到希望,F(xiàn)在無論是在政治領域,還是在教育領域深層次的思考和變革,這個大潮真正的開始了。
在這樣的大潮中,我們每一個人做好一件事就夠了,實事求是的講出自己的觀點,在自己的領域內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我們的貢獻。這樣,我們的國家就會大有前途。
我們缺什么?
(吳楊獎)委員會希望我講些勵志方面的東西。其實昨天晚上我本來想寫幾句,但是看著窗外的霧霾,心情不好、寫不出來,而且我也習慣即興演講,把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
如果今天的演講有一個標題的話,就是:我的科研動力。最近在網上看到一些關于我的微信,包括把高曉松先生和施一公的觀點放在一起比較,評論我過去的一些經歷。其實我很想告訴大家,實際的情況和這些評論是不一樣的――可能你們會覺得比較意外,但是我確實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任何特殊之處。
我出生在河南鄭州,但成長在河南省駐馬店。為什么我要特別提駐馬店呢?因為這個地方特別具有代表性。駐馬店相對于河南,就像河南相當于中國,就像中國相對于世界。從地理,從經濟,從科技,從文化,都是這樣。我恰好是在開始有記憶、對社會有感觸的時候成長在駐馬店。
我在駐馬店地區(qū)汝南縣的一個小村莊──小郭莊──生活了三年多,然后在駐馬店鎮(zhèn)又生活了整整八年。我在駐馬店度過了十一個春秋,這里有我人生中最親切、最難忘的一段經歷。雖然那里的生活一直很清苦,但心里一直很滿足、很快樂。
我在駐馬店小學升初中的時候,當時的小學常識老師對我說了一句話:施一公啊,你長大了一定得給咱駐馬店人爭光!大家可能想不到,這句很簡單的話我刻骨銘心記憶至今。從那以后,每次得到任何榮譽,我都會在心里覺得是在為駐馬店人爭光。
今天,我同樣想說:老師您好!我還在為咱駐馬店爭光。我中學去了鄭州,大學到了清華大學。我常常很想家、也很想駐馬店的父老鄉(xiāng)親,止不住地想: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在過什么樣的生活?過什么樣的日子?
1987年的一件事對我沖擊非常大,把我的生活和世界觀幾乎全部打亂了。在此之前,雖然我受到了傳統(tǒng)教育,雖然我的父親告訴我要做一個科學家、工程師,其實我心里并不知道自己將來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1987年9月21日,我的父親被疲勞駕駛的出租車在自行車道上撞倒,當司機把我父親送到河南省人民醫(yī)院的時候,他還在昏迷中,心跳每分鐘62次,血壓130/80。但是他在醫(yī)院的急救室里躺了整整四個半小時,沒有得到任何施救,因為醫(yī)院說,需要先交錢,再救人。待肇事司機籌了500塊錢回來的時候,我父親已經沒有血壓,也沒有心跳了,沒有得到任何救治地死在了醫(yī)院的急救室。這件事對我影響極大,直到現(xiàn)在,夜深人靜時我還是抑制不住對父親的思念。
這件事讓我對社會的看法產生了根本的變化,我曾經怨恨過,曾經想報復這家醫(yī)院和見死不救的那位急救室當值醫(yī)生:為什么不救我父親?但是后來想通了,我真的想通了:中國這么大的國家,這么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家庭在經歷著像我父親一樣的悲劇。如果我真有抱負、真有擔當,那就應該去改變社會、讓這樣的悲劇不再發(fā)生、讓更多的人過上好日子。
直到父親去世,我一直非常幸運。從小學就接受了很體面的教育,中學、大學更是如此,大家都很關照我;我不缺吃,不缺穿。我缺啥呢?我覺得我缺回報。父親去世后,我真的開始懂事了,我發(fā)誓要照顧我的母親,回報從小到大愛護、關心我的老師和父老鄉(xiāng)親。
2009年9月26日,我陪著母親和姐姐回到了曾經生活3年半的小郭莊。我的母親激動得老淚縱橫,我也很感動;鄉(xiāng)親們對我們還像三十多年前那么熱情,但我意外注意到,村里還沒有自來水,家家戶戶還靠井水和壓水;生活和學習的機會比城里人差遠了。但鄉(xiāng)親們很滿足、很快樂。我想念小時候的小伙伴們。
2012年的清明節(jié),我回駐馬店參加小學同學聚會,很感慨。同班同學中兩個已經不在了,一個患心血管疾病,另一個是癌癥。當時還有一位同學在接受癌癥晚期的化療,現(xiàn)在也不在了。
我常常想:同樣是人,我真幸運,不愁吃、不愁穿,受過高等教育、出過國、留過學,擁有一份鐘愛的工作;可是我們中國有很多人沒有我這么幸運。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和他們的孩子也沒有我這么幸運。盡管他們不像我這么幸運,他們卻一直很為我自豪,他們?yōu)槲夜膭拧?/P>
我有些地方和很多執(zhí)著的科學家們不一樣。哪點不一樣?他們因為興趣驅使在做科學研究。我有興趣,但最初并沒有那么強烈的興趣做研究,我的興趣是很晚才培養(yǎng)起來的,驅使我的更多的是責任和義務。
我成長于駐馬店,是地地道道的駐馬店人,那里的鄰里鄉(xiāng)親也從沒有把我當外人,這種親情常常讓我感動;我想用自己的努力和創(chuàng)造回報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哪怕是取得成績讓他們?yōu)槲因湴聊。這是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我真的很感恩、想回報。
不知不覺間,我的觀念似乎很落伍了。我想不明白當今的社會為什么會變得這樣物欲橫流,為什么這么多人會一致向錢看。人不是商品,人活一口氣。當大學畢業(yè)生以收入為唯一衡量、把自己作價、選擇出價稍微多一點的公司就業(yè)的時候,我真的是非常不理解,身邊的世界變得陌生。
我有時候想,是不是世界變化太快,我老了、真的跟不上趟兒了。我怎么就不理解,連我身邊的人,連我一些同事、同學、朋友我都理解不了,我不知道這個社會怎么了,我們關注點太不可思議的狹窄了!中國真的有很多很多人不像我們一樣幸運,他們很需要我們的幫助,需要每一個幸運的人關注他們的生存環(huán)境,需要我們今天在座的人一起努力。
我不希望自己的學生做形式化的社會實踐,但很支持他們選擇中國欠發(fā)達的地區(qū)去看看、去體驗,比如去支教。在這兒我舉一個支教的例子。2008年我全職在清華工作,我的一個本科生從陜西農村的一所希望小學支教回來。
在我的辦公室,他痛哭流涕。他說:施老師,您知道嗎,盡管是希望小學,那里的孩子,從一年級到五年級,都很瘦,一天只有兩頓飯,早上十點一頓,下午四點一頓。為啥?沒錢!他們沒有肉吃,只能吃飽兩頓飯;他們早上不能起得太早,晚上又要盡量早點睡,因為要節(jié)省能量,要把能量用在上午十點到下午四點之間上課的時間。但他們都很滿足、很開心……
我不曉得,我們做基礎研究的,我們能做什么,我們能改變什么。我受中國傳統(tǒng)教育很深,作為一個敢擔當的讀書人,不僅應該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也需要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只可惜自己的時間精力實在太有限,總想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做點事情,總想有機會回家鄉(xiāng)給父老鄉(xiāng)親做點什么。我挺慚愧的,其實我既沒有照顧好我的母親,也沒有照顧好妻子和孩子。
我們缺什么?我們缺這份對社會的責任感,我們缺這份回報父老鄉(xiāng)親的行動。在清華大學,我每次給生命科學學院的新生做入學教育的時候,我都告訴他們:你千萬不要忘了,你來到清華,你不止代表自己,不止代表你個人,你也同時代表一個村,一個縣,一個地區(qū),一群人,一個民族。你千萬不要忘了,你肩上承擔了這份責任。
我真的希望,不管是我自己,我的學生,還是我的同道,我們每個人真的要承擔一點社會責任,為那些不像我們一樣幸運的人們和鄉(xiāng)親盡一點義務。這是我除了對科學本身興趣之外的所有動力,也是我今后往前走最重要的一點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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