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大學,還是中小學,都“潛伏”著一些深度詩歌愛好者,他們不僅在教書之余用詩行抒發(fā)胸臆,還把詩歌帶進課堂,引領(lǐng)學生走進詩與美的國度。3月21日是世界詩歌日,我們把今天的版面獻給詩歌,致敬熱愛詩歌的人們。
他們寫詩的時候,一無所求,寫詩不是他們的主業(yè),不必趕進度,不必野心勃勃求結(jié)果。因為他們首先是講臺上的教師,然后才是一個詩人。他們只是發(fā)乎于心地擷取散落在生活四周的生命碎片,凝結(jié)成詩。寫作,讓他們詩意地在講臺上為孩子們撐起一片別樣的天空,孩子們聽到他們誦詩的聲音,熏染了性靈,如席慕蓉所言:“生命因詩而蘇醒”。
1
認識劉大偉,是因為他的抗疫組詩《羞愧之書》。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發(fā),劉大偉的詩歌在那個暴躁的春天直擊人心。劉大偉,80后,現(xiàn)為青海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正在蘭州大學文學院讀博士,在校期間講授《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現(xiàn)代詩歌鑒賞》《基礎(chǔ)寫作》等課程,已出版詩文集《雪落林川》《低翔》《凝眸青海道》。
讀大學時,他便在《詩刊》《散文詩》《青海湖》等報刊多次發(fā)表作品,主編學生刊物《天風》,畢業(yè)留校后,成為天風文學社的指導教師。他說:“青海是文化的高大陸、文學的重鎮(zhèn),昆侖神話的誕生地就在青海,那里有文學的源頭活水。詩人昌耀、西川、海子到了青海即留下名篇,可以說,青海是一個非常適合搞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地方!彼@樣鼓勵從內(nèi)地到青海讀書的孩子:“藝術(shù)創(chuàng)作,特別是文學創(chuàng)作,跟熱鬧沒有關(guān)系,跟發(fā)達、便捷沒有關(guān)系,相對封閉的空間,或許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沃土。”他利用自己的寫詩經(jīng)驗,激發(fā)孩子們的寫作興趣,幫他們打磨作品、推薦發(fā)表,引導他們找到了創(chuàng)作自信和可行的路徑。
劉大偉不僅執(zhí)著于培養(yǎng)熱愛創(chuàng)作的學生,還積極與各類文學組織、報刊交流;邀請作家、詩人為文學社的孩子們作文學講座;舉辦詩會;帶領(lǐng)孩子們參加詩歌節(jié)……在他的推薦下,有多名學生加入了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并開始在青海文壇嶄露頭角。因為社員創(chuàng)作成績頗豐,天風文學社在2015年被評為全省“高校優(yōu)秀校園文化品牌”。
他疼愛那些熱愛詩歌的孩子。2013年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他要帶上沒有邀請函的社員,去見見詩歌的排面。那天下著大雨,詩歌節(jié)如期舉辦,只有一個女孩在活動現(xiàn)場等著他領(lǐng)進去,他有兒點遺憾,卻也很感動——不是還有一個女孩在期待一場詩歌的約會嗎?在大會開幕式上,那個女孩無意間坐在了席慕蓉的身邊,呵護詩心的席慕蓉還給那女孩寫了一段鼓勵的話,并期待讀到她的詩。相信“生命因詩歌而有意義”的他很為女孩高興,說:“你看,用心對待文學的時候,它便會給你一個驚喜”。
因為他執(zhí)教的是師范類大學,他的很多學生畢業(yè)后會走上講臺。他告誡學生們:“語文老師太重要了,不能潦草、膚淺、應(yīng)付,更不能功利地去教學!彼麍(zhí)著于要給學生多一點兒文學的熏陶和引導,“文學是一個人不斷認識自己,認識世界的重要方式。文學帶我們走得更遠,也更開闊”。
“如果老師不寫東西,怎么能教學生寫作呢?”為了給學生樹立榜樣,六年來,作為高考閱卷老師的他每年寫高考同題作文,也鼓勵他的學生多練筆,他說:“當一代一代的師范生走上工作崗位時,用文學滋養(yǎng)過的眼光去影響學生,跟學生對話,那么,學生的未來會更有希望。”
劉大偉并非孤例。西北師范大學的剛杰·索木東老師,從事的是學生教育管理工作,一直堅持詩歌創(chuàng)作的他熱情兼任了學校社團刊物《我們》的指導教師!皯{良心干活”的他們,一如劉大偉從電話那頭傳來的沉緩之言:要把文學中人性的、光亮的部分傳遞出去,毫無保留。
2
生機盎然的春天來了,首都師范大學附中又將發(fā)起“在春天,寫首詩”校園詩歌節(jié),這項師生共寫的詩歌活動,從發(fā)起到征稿到推薦給報刊主要由該校教師盧吉增操持。
盧吉增,高級教師,北京市海淀區(qū)學科帶頭人。他大學開始發(fā)表詩歌,工作后因為忙,停筆了幾年,后來給學生講作文,指導寫作,愈發(fā)覺得自己應(yīng)該寫東西于校園。再次提筆寫作后,他更堅信“自己寫作,才可能對學生的寫作有指導,否則是隔靴撓癢”。而且“創(chuàng)作需要更細致的觀察、發(fā)現(xiàn)以及準確的表達,這些對教學上文本解讀的準確性和深刻性有重要作用”。
隨著創(chuàng)作的詩歌陸續(xù)刊發(fā)在《人民文學》《詩刊》《北京文學》等文學期刊,他接觸的詩人多了,參加的文學活動也多了,詩歌創(chuàng)作無形中拓展了他的生活圈子,世界也更開闊。而詩歌創(chuàng)作與教學工作于他而言是“相得益彰、相互助力”的。
他說:“學生將來也許不做詩人,但不能欠缺詩意。”這和宗白華的“我們心中不可沒有詩意、詩境,但卻不必定要寫詩”的觀點如出一轍。他堅信“在如詩如夢的年齡如果不接觸詩,那是非常遺憾的”。他對學生的詩歌指導,有三種方式:一是教材中詩歌單元的教學內(nèi)容;二是根據(jù)教學內(nèi)容,適當加入對相關(guān)詩歌的講授;三是留一些詩歌寫作的作業(yè),包括詩歌征文,并遴選出優(yōu)秀作品在課堂上與全班同學一起欣賞。
當他和學生的詩作陸續(xù)見于《中國校園文學》《中國青年報》《北京青年報》,甚至同版刊發(fā)在《北京日報》時,他特別欣慰,因為這表明自己的詩歌教學方式是對的,同時也是對學生創(chuàng)作熱情的的特別呵護。
面對日復一日的學習場景,學生多少會產(chǎn)生審美疲勞,為了喚醒學生對生活的熱情,他拍攝學生習以為常的景物,配上自己的即興詩作,制成PPT向?qū)W生展示。有一次上課時,他給孩子們看早晨拍攝的金黃銀杏,并問他們:“你們從照片中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秋的偏心,在銀杏樹上過于明顯/一頭金黃……”詩歌音頻響起的那一刻,恰如學生楊壹鑠所言:“猶如一股清泉流進我的心田,讓我如飲甘露。”
他堅信“每個人都有一顆詩心”,他用自己的方式讓“詩人”呈現(xiàn)“詩人”的本色。首師大附中每年都開設(shè)游學課程,2017年春,盧吉增帶學生去甘肅游學,要求每個學生用詩歌表達游學見聞感受,于是在祁連山畔的途中,在丹霞地質(zhì)公園,在莫高窟的石洞里,同學們妙思與文采齊飛,古詩與新詩爭色。
他播下詩歌種子,種子在孩子們心田發(fā)芽。孩子們自發(fā)成立“無題”詩社,他樂意成為他們的指導老師。很快,無題詩社成為學校一級社團,受到學校的表彰。
盧吉增令我聯(lián)想到甘肅省古浪縣第三中學教師劉永軍。他給學生講授地理課,同時負責開展學校每周一次的“遠方”讀書會活動兼做校刊《花季》的指導教師。他中文系畢業(yè),先是教語文,因為緊缺地理老師,他便教了地理課,利用讀書會指導孩子們的閱讀與寫作。與盧吉增一樣,他也曾因為工作繁忙中斷詩歌創(chuàng)作多年,不惑之年重啟,因為“文學離不開人類,人類也離不開文學”,而且“寫作讓人找到精神上的歸屬感”。他把詩歌創(chuàng)作當做一場修行,修行在《星星》《詩選刊》《飛天》等數(shù)十種刊物里。把詩歌的美融入地理課堂,灌溉著孩子們的詩心,“目前我們看到的星空/只是一種假設(shè)”(《地理課》),而在西部農(nóng)村的中學,詩歌正在發(fā)生。
盧吉增和劉永軍的詩歌,緊貼自己的生活,提煉出樸素簡潔的詩行,“平字見奇,樸字見色”,以傳道者的身份,揭開詩的面紗,拉近學生與詩歌的距離,給他們一份恰如其分的詩意。
3
田弈楓,一個從貴州銅仁飛越四千二百公里抵達新疆古勒阿瓦提鄉(xiāng)的95后。新疆對他的吸引,讓他完全忽略了薪資待遇和完全異于家鄉(xiāng)的自然環(huán)境,他通過自主招聘走上古勒阿瓦提鄉(xiāng)第一小學的講臺,為維吾爾族孩子執(zhí)教語文課。新疆的異域風情和淳樸的孩子激發(fā)了他的文學靈感,也催生、滋長了他的理想主義。他的組詩《正被春天養(yǎng)肥》、散文《那片白楊林》等都來自這片文學的沃土,他的文字有著強烈的現(xiàn)場感,意境明朗清澈,有著質(zhì)感和力量,比如:“孩子們,請修改從前的誤會/寫信給你的媽媽和爸爸”(《今晚,教你們寫信》)““雪融化了,山下一片片羊群/正被春天養(yǎng)肥”“在貴州的山上傳來布谷鳥聲/一直傳到溫宿,我工作的教室窗口”(《二十一點的落日》)。
泥濘是飄揚在天空的雨,晚上二十一點的落日,對他一見如故的孩子們,記了一個月才記完整的維吾爾族孩子的名字……這些,讓曾從事新聞工作的田弈楓執(zhí)著地留在了新疆,因為“新疆的太陽很好,比我去過的任何地方都不愿離開人類醒著的天空”。
田弈楓不是一個躲在象牙塔里顧影自憐的詩人。他用文字沉淀自我,開設(shè)個人公眾號,記錄那些不可復制的日常。當?shù)谝淮卧驴及嗬飳W生無一及格,他甚至向?qū)W生自我檢討,這取得了學生的信任,語文成績也有了飛速的進步。
他對詩歌教學如寫詩一般虔敬。學習一首新的古詩,前一晚他會在網(wǎng)上收集相關(guān)資料,用視頻影像呈現(xiàn)古詩詞表達的景象,以真實的場景帶他們進入詩人筆下的意境,并通過對詩人的人生經(jīng)歷以及詩歌創(chuàng)作背景的講解,帶領(lǐng)學生真切地感受古代詩歌中的意境和情感。
學習《紙船——寄母親》時,他為學生講述詩人冰心的心路歷程,然后學生自由朗讀。不料,有的孩子讀著讀著卻哭了起來,他忍不住帶讀,當讀到“母親,倘若你夢中看見一只很小的白船兒”時,他的眼淚也下來了,哽咽著不能繼續(xù)誦讀。他和孩子們一起低聲抽泣,他伏在講桌上,孩子們伏在課桌上。因為這些孩子都是寄宿生,九歲左右的年齡就從十幾公里外來到鄉(xiāng)里寄讀,每個周末回家,不到兩天又要趕回學校。而他和母親已經(jīng)三年有余不曾見面了。他說:“我們都是離開了熟悉的土地的孩子,是大雨滂沱里獨自遠游天空的魚!
好多次,因為學習課文或者為學生誦讀課外名篇,每到動情之處,總有幾個孩子被惹哭。孩子們私下里總說田老師是個壞蛋,不把他們打哭,卻把他們?nèi)强蕖?/p>
他的學生見過的世界太小了,十幾公里外的克孜勒鎮(zhèn)都沒有去過,他們的遠方就是父親放羊的草地和胡楊林。而田弈楓給了他們一個比放羊的草地和胡楊林更寬闊的世界。
他教他們寫詩,孩子們原始的筆觸帶著鄉(xiāng)土氣息驚艷著他的心:“澆了水以后/蔬菜就甜了”“我要進你的家/把金黃的花束帶給你”“在冬天里/下雨和下雪”……為了提高孩子們的寫作水平,他利用午休時間,帶孩子們在沙地的操場上散步,教他們?nèi)绾稳ビ^察身邊發(fā)生的一切,怎么把那些平平常常的事情寫進自己的作文中;給他們講四大名著,教他們在沙地上寫即興的詩行……他的班級終于成為五年級中作文水平最高的。
而他們,讓他擁有了很多靈感和寫作的素材。
因為跟班學習,他暫時離開了講臺。我問:“你還準備重回講臺嗎?”他說:“要回。上縣城學習,就是為了回去,能更好地教那里的孩子們。”
4
用何其芳的詩句“去以心發(fā)現(xiàn)心”來形容金小杰的詩歌創(chuàng)作以及她與學生的相處甚為貼切。
90后的金小杰畢業(yè)后一直在山村小學擔任語文教師。學校成立紅櫻桃文學社后,她兼任文學社輔導員。楓葉紅了,她會帶孩子們在校園里找秋天;花開了,她會帶孩子們在校園里和春天捉迷藏;燕子回來了,她就帶孩子們溫習朱自清的《匆匆》等散文,感受時間的流逝。她又以一己之力,成立個人公益性文學社——小荷文學社,發(fā)展學生近百名,平日里,常在線上指導他們進行詩歌寫作和修改。
她說:“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看似是我指導了這群孩子寫作,實際上,這群孩子也成就了我獨特的風格!
學校里有幾棵玉蘭樹,每到花季,玉蘭開得又大又美。在玉蘭盛開的季節(jié),一個小女孩問她:“老師,玉蘭花落了,會疼嗎?”這個問題問得她內(nèi)心一緊,她說:“不會,它們只是睡著了!蹦憧矗⒆雍退膶υ捑褪窃。
一次,在語文課上學比喻句,她舉起手中的橡皮,讓他們學著打比方。一個調(diào)皮的小男生站起來說:“老師,它像一朵云彩!”學生哄堂大笑。她沒笑,因為那塊橡皮,真的很軟,真的像一朵云彩。后來她據(jù)此寫成一首小詩《橡皮云彩》。
類似的瞬間有很多,她的學生給她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靈感,“教學相長,在交往中,我也學會了很多”。
寫作上,她也常常和孩子們“比賽”,比如一起參加全國或地方的征文活動,他們并不關(guān)心結(jié)果,只是一起享受參與的過程。不經(jīng)意間,這群鄉(xiāng)下的孩子走進了一個寬廣的世界,也收獲了很多:比如有人第一次拿到了稿費,有人第一次拿到了樣刊,還有人第一次獲得了省級的獎項……金小杰每每看到他們的收獲與成長,“內(nèi)心就像有一片溫暖的火光,一直在輕輕地搖曳”。
課上課下,金小杰帶著孩子們學看、學聽、學感受,一起體驗生活、體驗詩歌,這就是她的詩歌教學方法,“一般是先‘玩’后寫,玩高興了,詩歌早就躲在我們的身后了,我們要做的是,后退一步,趁其不意把它推到前面來。”
金小杰的詩歌創(chuàng)作跟她的鄉(xiāng)村教師身份緊密相關(guān),她對一切美好事物有著細致的體悟,用直覺去感知萬物的存在,詩句清麗、淺白曉暢如同牧歌,卻也蘊含著一兩撥千斤的詩歌力量,讓讀者喜悅、感動。
哪里有詩歌,哪里有分享,哪里孩子的靈性就會得到呵護與滋養(yǎng)。講臺上的他們,自帶詩人氣質(zhì),帶給學生一種詩的感覺方式和思維方式。孩子本來具有敏銳的直覺和悟性,而他們,用直接的影響和效應(yīng),點石成金,讓詩歌之光推開孩子們心中的詩歌之門。
他們面對教學的挑戰(zhàn),卻保持對詩歌的好奇與浪漫之心,自我與學生一起成長。他們是傳道者,熏陶著學生的詩心,涵養(yǎng)學生的文學基調(diào)和審美趣味。他們以一顆赤誠之心與萬物相通、與學生相融。他們是理想主義者,也是實干家。
作家周大新曾言:“把熱愛文學的種子播撒在校園里!敝v臺上的詩人,都做到了。
(作者單位系中國校園文學雜志社)
《中國教育報》2021年03月19日第4版
作者: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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