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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詩意的棲居》

如果人生純屬辛勞，人就會

仰天而問：難道我

所求太多以至無法生存？是的。只要良善

和純真尚與人心相伴，他就會欣喜地拿神性

來度測自己。神莫測而不可知？

神湛若青天？

我寧愿相信后者。這是人的尺規(guī)。

人充滿勞績，但還

詩意的安居于這塊大地之上。我真想證明，

就連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純潔，

人被稱作神明的形象。

大地之上可有尺規(guī)？

絕無。

《故鄉(xiāng)》

石厲|譯

正如船夫帶著他的收獲，

從遙遠(yuǎn)的島嶼快樂地返回恬靜的河邊；

我會回到故鄉(xiāng)的，

假如我所收獲的多如我所失落的。

從前哺育我成長的可親河岸，

你難道能醫(yī)好愛情帶給我的煩惱？

曾經(jīng)在其中玩耍過的樹林，

如果我回來，還能再一次讓我平靜？

在那清涼的小溪邊，我曾注視著泛起的水波，

河岸旁，我曾望著漂向遠(yuǎn)方的小船......

不久我又要回來了，又要見到那些

曾經(jīng)與我相守的山峰，還有故鄉(xiāng)

讓人安全的、也是讓人崇敬的輪廓，

就在母親的屋子里，我和兄弟姐妹親熱地?fù)肀В?/span>

我將和你們交談，你們纏緊我吧，

像繩索一樣纏緊我，治好我的心病。

親情如故！可是我知道，

愛情帶來的創(chuàng)傷不會很快痊愈，

就是媽媽唱給我的搖籃曲，雖然一直安慰著我，

卻也不能將煩惱從我的胸中驅(qū)走。

因?yàn)橹T神從上天賜給我們火種的時候，

同時也賜給我們痛苦，

因此痛苦永存。我是大地的

兒子，我擁有愛，同時我也擁有痛苦。

《歸 鄉(xiāng)》

—— 致親人

錢春綺|譯

阿爾卑斯的夜依然晴澈，浮云，

凝聚著喜悅，將空谷深鎖。

輕嬉的山風(fēng)，飄忽無定，嘯傲著，

一縷幽光，從冷杉垂落，倏然隱沒。

喜極而顫的混沌，漸急漸驟，

稚幼卻強(qiáng)壯，為云崖間情人的爭斗

歡呼著，在永世的隔閡中醞釀、翻涌，

只因?yàn)槌抗庥谄渲胁涣b地綻露熹微。

只因?yàn)槟耆A無邊踵增，那神圣的

光陰，那歲月，被恣肆地重排、組合。

惟有雷鳥省察著時序，在山間、

在風(fēng)里，翱翔著，呼喚著白晝。

此際雷鳥依然警醒，無畏地俯視深淵里的

荒村，志存高遠(yuǎn)，凌越巔峰。

早已預(yù)感到萌生，古老的泉，疾光電影般

隕落，濺落中，大地氤氳，

回聲四野響徹，冥冥中有作坊

不舍晝夜，寄送著饋贈。

玉峰在高天閃著靜穆的光，

皚皚的積雪上遍開著玫瑰。

更在光芒之上，高潔至福的

神，意興盎然地舞動神奇的光。

這上界的靈，卓然幽處，神色皎然，

似乎樂于贈予生命，樂于

與我們一道，創(chuàng)造喜悅，時常地，這神靈

深諳尺度，深諳呼吸，也曾猶疑地、審慎地，

將極樂至福，恩賜給千城萬戶，慷慨地

開啟大地，遮天的彤云，還有你們，

最可信賴的風(fēng)，你們，溫煦的春日，

用舒緩的手再次撫平傷痛，

這個造物之主，更新著時間，將

老去的人類止水般的心振作、激動，

在深淵里，將之開敞，將之澄明，

仿佛他熱中于此，于是一個生命再次開始，

嫵媚如花，仿佛，昔日的神靈今朝回歸，

喜悅再一次漲滿雙翼。

我曾向他傾訴千言萬語，因?yàn)椋瑹o論詩人怎樣

冥思吟哦，都與神祇和他息息相關(guān)；

我曾向親愛的故鄉(xiāng)，千呼萬喚，以免，,

神靈不期然地驟然將我們襲攫；

也曾為你們，憂慮著的故鄉(xiāng)的親人，

圣潔的謝忱含笑為你們帶回?zé)o數(shù)流浪的人，

父老鄉(xiāng)親！為你們，當(dāng)湖水輕搖著我，

舟子陶然閑坐，喟嘆我的航程。

潮平如鏡，喜悅滿盈歸路，

如花綻放，城郭在晨光中

形影漸漸分明，緣沿蔥郁的阿爾卑斯

順流而下，歸舟靜泊在津渡。

堤岸溫暖，山谷多情開敞，

香徑晴翠，掩映著我的衣衾。

園囿相伴而立，蓓蕾晶瑩地吐綻芳蕊，

鶯歌婉轉(zhuǎn)，迎迓著倦歸的旅人。

一切都似曾相識，甚至擦肩而過的問候

也充滿情誼，每一張笑靨都充滿親緣。

勿庸置疑，這里就是生身之地，你找尋的

故鄉(xiāng)泥土，近在咫尺，已然與你相遇。

行歌的羈旅，赤子般，并未徒然凝立

在驚濤拍擊的城門，而是在為你

探尋著敬愛的名諱，天眷的林道！

大地殷切的埡口，

誘引我遠(yuǎn)行在對遠(yuǎn)方的期待中，

那里，鐘靈毓秀，那里，靈獸萊茵河

在平原上奔涌出鹵莽的道路，

從云崖間沖出歡騰的山谷，

在那里，萊茵河穿越陽光燦爛的山坡，流向科摩，

或者，如晝夜徜徉，在坦蕩的湖。

神圣的埡口！你更誘引著我

歸鄉(xiāng)；踏上開滿鮮花的舊路，

我要去追尋大地和美麗的內(nèi)卡河谷，

還有青蒼神圣的林莽，橡樹

欣喜地與白樺和山毛櫸相親而居，

青山深處，正待我魂銷神迷。

他們在那里將我迎接，哦故城的聲音，母親之聲！

哦你感動著我，喚起我久違的往事！

而他們依然如故！哦我至愛的人們！陽光與喜悅

依然煥發(fā)你們的容顏，你們的目光依然明澈。

呀，一切依然如昨！成長著成熟著，在此

活著愛著的一切，依然摯誠不改。

而世間至善之物，橫陳在神圣和平

的彩虹下，被白發(fā)老人與垂髫少年珍存。

我迂闊妄語。喜悅滿懷。而明天與未來，

當(dāng)我們走過看過花樹下生機(jī)盎然的田野，

我愛著的人們，我將在陽春的佳日里，

與你們一道傾談、憧憬。

我曾聽聞許多關(guān)于我們偉大天父的事跡，

曾因他而長久地緘默，他在巔峰之上

重振易逝的流光，宰制著崇山峻嶺，

他應(yīng)許我們上天的恩典，呼召

鏗鏘的歌詠，遣派眾多良善的神靈。哦，別在猶豫，

來吧，永生的你們！歲月之神！你們，

故園之神，來吧！進(jìn)入所有生命的血脈，

讓普天同慶！分享上蒼的恩典！

高貴我們！年輕我們！沒有人性良知，

無時無刻不滿盈喜悅，

這樣的喜悅，一如此刻，情人久別重逢，

請將一切相宜地神化，如為他們造設(shè)。

當(dāng)我們贊美飲食，我當(dāng)呼誰的名？當(dāng)我們

日落而息，告訴我，我該如何表達(dá)謝忱？

我可否稱之為至尊？神不中意不相宜之物，

領(lǐng)會他，于我們的喜悅而言近乎微茫。

難道我們不得不時刻緘默；因匱乏神圣的名，

心在狂跳，話語卻滯留在口？

時刻奏響的琴聲，

或許會感動將臨的上靈。

萬事俱備，喜悅背后的憂慮，

也已經(jīng)幾乎得到紓解。

而這樣的憂慮，無論情愿與否，歌者

必得在心靈中時時承受，別無選擇。

《無題》

我每天走著不同的道路，時而

走向林中的草地，時而到泉邊

時而到薔嶶盛開的山巖上，

從山上眺望原野；可是，

麗人啊，日光下到處看不到你，

微風(fēng)中消失了那些語言，

溫柔的語言，從前我在你身旁……

是！你已遠(yuǎn)去了，幸福的面厐！

你的生命的妙音絕響了，我再也

聽不到了，唉！你們而今安在，

迷人的歌唱，從前曾經(jīng)用

天神的寧靜安慰我心靈的歌唱？

多么久遠(yuǎn)！哦，多么久遠(yuǎn)！青春

衰老了，甚至在當(dāng)時對我

微笑過的大地也面目全非了。

哦，別了！我的靈魂每天離開你，

又回到你身邊，我的眼睛為你

流淚，它又炯炯地向著

你所停留的那邊眺望。

《獻(xiàn)給命運(yùn)女神們》

萬能的女神們！ 請假我一個夏季，

一個秋季，讓我的詩歌成熟，

那么，我的心兒，滿足于

這甘美的游戲，就樂愿死去。

這顆心靈，在生時不能獲得它那

高貴的權(quán)利，死后也不會安寧；

可是，有一天，這神圣的事業(yè)，

深藏在我心中的詩歌獲得完成，

那么，冥府的沉寂，歡迎你來吧！

我將會滿足，即使我的樂器

沒有伴我同住； 我只要有一天

過著神的生活，我就更無他求。

《浮生的一半》

顧正祥|譯

懸掛著黃梨

長滿野薔嶶的

湖岸映在湖里

可愛的天鵝

你們吻醉了

把頭浸入

神圣冷靜的水里

可悲啊，冬天到來

我到哪里去采花

哪里去尋日光

和地上的蔭處？

四壁圍墻

冷酷而無言，風(fēng)信旗

在風(fēng)中瑟瑟作響。

《在我的童年時代》

在我的童年時代，

一位神常常救我

脫離人們的叫罵和鞭笞，

于是我安心而友好地

跟林中的花兒嬉游

天空的微風(fēng)

也來跟我嬉戲。

就象草木向你

伸出溫柔的手臂，

你使草木的心

感到高興

父親赫利俄斯！你也曾使我

心里高興，而且，

神圣的路娜！我做過你的寵兒，

象恩底彌翁一樣。

哦，一切忠實(shí)的

親切的神袛！

但愿你們知道，

我的心多么喜愛你們！

雖然那時我還沒稱呼

你們的名字，你們也從未

叫過我的名字，象人們相識時

彼此稱名那樣。

可是，我對你們的認(rèn)識

比我向來對世人的認(rèn)識更深

我理解灝氣的靜寂，

我從不理解世人的語言。

沙沙的森林的和音

陶冶過我，

我在花間

學(xué)會了愛。

我在神袛?shù)膽驯Ю镩L大。

《詩人的膽識》

富有生命的事物不都與你息息相關(guān)？

命運(yùn)女神不是親自培育了你的天職？

因而，就這樣毫無戒備地

闖入生活吧，不用顧慮！

紛繁的世事都能成為你的素材，

請面對歡樂！又有什么能

挫傷你的心！你所到之處

會遇到什么意外？

因?yàn)�，在靜悄悄的海濱，或是在銀色的

澎湃而區(qū)的浪波里，或是在默默的

深水區(qū)，活躍著游泳

健兒的身姿，而這也是我們的寫照。

我們，人民的詩人，喜歡置身于生命

在呼吸與運(yùn)動的地方，樂觀，傾慕一切，

信任一切，不然，我們該怎樣

向眾人歌唱這位自己的神？

當(dāng)獻(xiàn)媚的波濤最終也吞沒

一位勇者，在他終于職守的地方，

于是詩人的歌聲

沉默在蔚藍(lán)的殿堂；

他歡樂地死去，寂寞的人民痛惜

他的詩林，痛悼他們的心愛者之亡，

枝葉間常傳出他那

獻(xiàn)給少女的感人的歌。

晚間，如有我們中的某一位路過

他的詩兄沉淪的地方，想必若有所思，

面對這前人之鑒，

沉默之后，他步履更健。

《致青年詩人》

親愛的弟兄，也許我們的藝術(shù)正在成熟，

因?yàn)樗�像少年的成長醞釀已久，

不久趨于靜美；

但請心地純正，如古希臘人一樣！

對諸神要熱愛，對世人要心懷善意！

切忌自我陶醉，切忌冷若冰霜！勿流于說教，勿平鋪直敘！

若是大師使你們怯步，

不妨請教大自然。

《故鄉(xiāng)吟》

船夫快活地回到平靜的內(nèi)河，

他從遙遠(yuǎn)的島上歸來，如果他有收獲；

我也會這樣地回到故鄉(xiāng)，要是我

收獲的財產(chǎn)多如痛苦。

你們哺育過我的可敬的兩岸呵，

能否答應(yīng)解除我愛的煩惱？

你們，我孩提時代玩耍過的樹林，要是我

回來， 能否答應(yīng)再給我寧靜？

在清涼的小溪邊，我看過水波激蕩，

在大河之旁，我望著船兒駛航，

我就要重返舊地；你們，守護(hù)過我的

親愛的山峰，還有故鄉(xiāng)的

令人起敬的安全疆界，母親的屋子

乃至兄弟姐妹們的親愛的擁抱，

我九月向你們致候，你們的擁抱

像是繃帶，會治愈我的心病。

你們舊情如故！但我知道，我知道

愛的煩惱不會那么快痊愈，

世人所唱的撫慰人的搖籃曲

沒有一首唱出我內(nèi)心的痛苦。

因?yàn)橹T神賜給我們天國的火種，

也賜給我們神圣的痛苦，

因而就讓它存在吧。我仿佛是

大地的一個兒子，生來有愛，也

有痛苦。

《還鄉(xiāng)曲》

你們，和煦的風(fēng)！意大利的使者！

和你，白楊夾岸的親愛的河流！

你們，連綿起伏的山巒！呵，你們，座座

陽光普照的山巔，你們還是這般模樣嗎？

你呵，寧靜的家園！無望的日子過后，

你曾闖入遠(yuǎn)方思鄉(xiāng)者的夢里，

你呵，我的家舍，和你們昔日的游伴——

山丘上的樹木，對你們我記憶猶新！

悠悠歲月呵，歲月悠悠，童年的寧靜

已逝，逝去了，青春，愛情和歡趣；

而你，我的祖國！神圣而又

堅韌的祖國，看吧，只有你永存！

為使他們與你同憂患

共歡樂，你親愛的，教育你的兒女們，

還在夢中告誡那些四處

漂泊彷徨的不忠之人。

每當(dāng)年輕人火熱的胸中

好高騖遠(yuǎn)的愿望得以平息，

并能正視自己的命運(yùn)，

覺悟了的他會更樂意為你獻(xiàn)身。

再見吧，青春的歲月！還有你，

愛意綿綿的花徑，以及你們，條條流浪者的小路，

再見！故鄉(xiāng)的天空呵，請重新

收容和祝福我的生活吧！

《鄉(xiāng)間行》

——致Landauer

來吧，朋友，去空曠曠的野外！今天雖只

透出一絲晴光，天空把我們封閉在里面。

既不見山峰矗立，也不見林木森森，

天不作美，四野里也聽不到頌歌陣陣。

逢上這陰天，小巷小路都無精打采，我仿佛

覺得，這是個鉛一般沉悶的時辰。

盡管如此，我們并為掃興。有執(zhí)著信念的人

一刻也不懷疑，白天將會是其樂無窮。

因?yàn)槲覀儚奶靽�獲得的不算貧乏，

它一時不給的，最終還會恩賜給我們。

但愿我沒枉費(fèi)這番口舌，但愿我們不虛此一行，

但愿賞心悅目的東西并非海市蜃樓。

我繼而甚至希望，倘若想作的事

我們已著手進(jìn)行，倘若正想開口，

找到了要說的話，心靈的窗戶已經(jīng)打開，

從狂熱的頭腦里產(chǎn)生出遠(yuǎn)見卓識，

天上的花將與我們的花一起開放，

睜開的目光將感受到閃光的一切。

它雖然不是很強(qiáng)大，卻屬于生活里

我們所需要的一部分，顯得歡樂而又恰如其分。

但愿還會有幾只吉祥的燕子

在夏日來到之前飛到這鄉(xiāng)間。

讓它們在祝辭聲中為那些土地舉行落成典禮，

賢明的店主在這兒興建旅店。

供客人品嘗佳肴，觀賞美景，即富庶的鄉(xiāng)村，

都能如愿以償，無拘無束地盡情地

品味，又歌又舞，使新店成為斯圖加特市的歡樂之冠，

因而我們要帶著美好的心愿攀上山崗。

愿五月的和煦春光勾勒出一幅更為美好的圖畫，

展示在有教養(yǎng)的客人面前，

或按慣例，如有人愿意，因?yàn)檫@是古老的習(xí)俗，

眾神曾多少次微笑地觀看著我們。

請建房大師從屋頂上作祈禱，

至于我們，已經(jīng)盡了我們的本分。

這是塊寶地，當(dāng)新春佳節(jié)

敞開山谷的胸懷，當(dāng)內(nèi)卡河奔流而下，

一片片嫩綠的牧場森林，一枝枝添了新翠的

樹木，一朵朵潔白的花，在熏風(fēng)中搖曳，

山腰上飄下白云朵朵，葡萄藤

朦朦朧朧，在芬芳的陽光下取暖生長。

[簡介]

約翰·克里斯蒂安·弗利德利希·荷爾德林(Johann Christian Friedrich Hölderlin)1770年3月20日生于尼喀河畔的勞芬，1843年6月7日卒于杜平根。早年在杜平根學(xué)習(xí)神學(xué)，和黑格爾，謝林友善。1796年在法蘭克福的銀行家恭塔特家里當(dāng)家庭教師，和銀行家的妻子相戀，他在詩歌里稱她為“狄奧蒂瑪”。1798年往法國的波爾多，1802年歸國。從1806年以后發(fā)生精神錯亂。荷爾德林，克萊斯特和尼采的生活歷程幾近相似，他們都具有強(qiáng)烈的精神導(dǎo)師的傾向，在生活中，總是從精神上苛求自己，追求人類精神自由完美的巔峰狀態(tài)。

拓展閱讀：

荷爾德林的預(yù)感

劉小楓

節(jié)選自《詩化哲學(xué)》

高古的哲學(xué)詩人荷爾德林，是浪漫派的先驅(qū)。但為什么我要把它放在最后來敘述？這首先當(dāng)然是由于他早年憂郁成病，沒有更多地參予浪漫派運(yùn)動。在當(dāng)時和直到本世紀(jì)初，都不被人重視。但更重要的是，他更深刻地預(yù)感到現(xiàn)代人的處境和現(xiàn)代人應(yīng)該趨往的未來，他剛步入中年，就患了精神病，這只能理解為他那顆高古的心靈絕對無法在一個失去了神性的世界中棲居的緣故。 病魔反而保護(hù)他不受沉濁世態(tài)的浸漬，而潛心于自己的神靈之鄉(xiāng)�！�

本世紀(jì)初，狄爾泰以及新浪漫派詩群（蓋奧爾格、里爾克、特拉克爾）重新發(fā)現(xiàn)了他。于是，他與 陀斯妥耶夫斯基、克爾凱戈爾、尼采同被視為四顆耀眼的明星。狄爾泰說，荷爾德林有如人的尊嚴(yán)、人性的純粹與和諧的理想的化身。 他對宇宙的美與和諧極富充滿詩意的激情，他那純潔的心靈奉獻(xiàn)給了萬物的神性根基。　

“他從不間斷熱情地傾聽自己內(nèi)心里和自然中那使他與神性的幽秘同在的聲音，神性的幽秘在萬物中沉睡，所以，他預(yù)先得知許多未來的可能性：人類更高的形象、德國民族未來的英雄事業(yè)、生活的嶄新的美，即那在我們身上實(shí)現(xiàn)神的本性的意志的美，表達(dá)那難以言說地圍繞著我們的生命本身的永恒節(jié)律的詩”。蓋奧爾格稱他為德國民族的“偉大預(yù)言家”，是未來一代詩人之父，是“語言的青春再生之力，因而也是心靈的青春再生之力”。詩人哲學(xué)家海德格爾更是一片傾心： “荷爾德林的詩作受詩的天命的召喚身不由己地表達(dá)出詩的本質(zhì)。對我們來說，荷爾德林是真資格意義上的詩人之詩人”。“我的思想和荷爾德林的詩處于一種非此不可的關(guān)系”。

哲學(xué)詩人荷爾德林究竟唱出了什么？如此令人神往？

首先，他懷著沉重的心情唱出的是，人離棄了神靈，離棄了那給人類行為以力量和高尚，給痛苦帶來歡樂，以默默柔情沉醉城市和家庭，以友誼溫暖同胞的神靈，離棄了充滿神性的自然。從此，人畏懼死亡，為維持牡蠣般的生活而甘受一切恥辱。在《萊茵頌》中，他唱出憂悒之歌：

……阿爾卑斯山巒鬼斧神工，

那是遠(yuǎn)古傳說中天使的城寨，

但何處是人類

莫測高深的歸宿？

人離開了神靈，就像離開了自己的家鄉(xiāng)，陷入無家可歸的狀態(tài)；有如孩兒失去了母親，一個人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情人，失去了自己的戀人，那是一種何等令人若有所失的痛苦！“我像無家可歸的盲目的俄底甫斯，……而我的遭遇卻是多么不同啊！這些人從古以來就是蠻子，在從事辛勤的勞動，科學(xué)，甚至有了宗教后變得格外野蠻，他們不可能感到神性的感情，由于腐入骨髓也享受不到優(yōu)美女神的禮物……”他深深感到，在德國，只看得見手藝人、思想家、教士，卻看不見人。每一個個體被困窘在一種專業(yè)范圍內(nèi)，而在這個范圍內(nèi)根本不能叫靈魂生存。 “在這個民族里，沒有任何神圣的東西是不被褻瀆的，不被貶為可憐的隨隨便便使用的東西的”�，F(xiàn)代人的無家可歸感，就是由于技術(shù)把人從大地分離開，把神性感逐出了人的心房，冷冰冰的金屬環(huán)境取代了天地人神的四重結(jié)構(gòu)的天地�！耙�是有誰看到你們的詩人，看到你們的藝術(shù)家以及所有那些還在尊重神靈、喜愛和保育美好事物的人，就會傷心。這些好人們！他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像是異鄉(xiāng)人在自己的家里一樣……

無家可歸感正是本世紀(jì)西方社會中那些追求價值生活的人們的普遍感覺，并成為普遍吟唱的主題。在一百年前，荷爾德林就預(yù)感到了這一災(zāi)難會出現(xiàn)。所以，在《徐培里昂》中，他幾乎是在吁請： 從搖籃時代起就不要去干擾人吧！不要把人從他的本質(zhì)的緊密的蓓蕾中驅(qū)趕出來吧！不要把他從童年的小屋里驅(qū)趕出來吧！讓人知道得晚一些，在他之外還存在一些其他的東西，其他的人。因?yàn)橹挥羞@樣，他才會成為人。人一旦成其為人，也就是神。而他一旦成了神，他就是美的。然而，人靈已在人世的匆忙中岌岌可危了！　

實(shí)際上，荷爾德林所敏感地覺察到的，正是隨著資本主義工業(yè)文明的不斷擴(kuò)展而帶來的人的靈性的喪失。技術(shù)、功利、實(shí)用把人引離故土，上天入地，冥思被遺棄了。內(nèi)在靈性的喪失使人不再能感受到給人以慈愛的神靈。在荷爾德林那里，以古希臘的神性精神的語言所表達(dá)出來的，是一種新的歷史的普遍分裂的出現(xiàn)，即人與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的分裂，入的價值生存與技術(shù)文明的分裂。人通過百般努力所創(chuàng)構(gòu)出來的東西，卻是與人自身的神性本質(zhì)相異的東西。

固然，早在席勒就已經(jīng)提出在今天被稱為異化的現(xiàn)象了。他的《美育書簡》中對人變成機(jī)器零件的分析，是很有預(yù)見性的。荷爾德林的預(yù)感更深一層的意義在于，他預(yù)感到，技術(shù)功利的擴(kuò)展，將會抽掉整個人的生存的根基，人賴以安身生命的精神根據(jù)，人不但會成為無家可歸的浪子，流落異鄉(xiāng)，而且會因?yàn)榫�神上的虛無而結(jié)束自己。本世紀(jì)許多著名作家和詩人的自殺，就是一個絕對的證明。各種政治、經(jīng)濟(jì)危機(jī)的頻繁出現(xiàn)，還只是一種外部現(xiàn)象；失落自我，沒有歸屬，空虛孤獨(dú)，才是更為根本的。到本世紀(jì)，經(jīng)驗(yàn)與超驗(yàn)、現(xiàn)實(shí)與理想、自由與必然、存在與思維的兩重對立的矛盾，都集中到人的價值生存與技術(shù)文明的兩重對立這一矛盾上來了，它成了現(xiàn)代浪漫美學(xué)思考同一性問題的新的歷史出發(fā)點(diǎn)。

由于荷爾德林過早地對這種因新的普遍分裂帶來的人的無家可歸的苦境有所感悟，因此，作為一位詩人，他極其孤獨(dú)。他多么盼望能早日重返與神靈同在的故鄉(xiāng)。在《致流浪者》中，他唱道：

我寂然一身，但祖國之父，

你就在我頭上，超然于云霧之端！

呵，萬能的蒼穹！

還有你們，大地與光明！

你們?nèi)�位一體，永恒無極，

宰割萬物，施與慈愛。

那把我緊系于你們的絲帶永不斷裂。

我自你們溢出，

追隨你們而浪跡他鄉(xiāng)，

現(xiàn)在，我已飽閱人生，

又與你們，與歡樂的神明同返故國。

荷爾德林早年醉心于康德哲學(xué)和古希臘哲學(xué)（柏拉圖主義）。他在致黑格爾的信中說： “康德和希臘是我唯一的功課。我的目的主要在于弄通批判哲學(xué)中的美學(xué)部分”。他企求著一種帶有詩意色彩的千年太平的社會理想，認(rèn)為人必須是自由的，這應(yīng)是一條準(zhǔn)則，為了達(dá)到這一點(diǎn)，就要重建上帝和人的原始統(tǒng)一。與席勒一樣，他充分認(rèn)識到，不僅是專制權(quán)力的外部壓迫，而且主要是人自己的精神和心靈的不自由使自我意識的和能動的革命熱望不可能實(shí)現(xiàn)。因此，重要的在于確立人類本性中的神，上帝的兒子與人類的兒子的同一，確立美的愛，沒有這美的愛，國家和個人都只是沒有精神的骨架。他在《徐培里昂》一書中所推崇的希臘人性，就是這種尊重神靈的美的愛。　

在早年，他還提出，理性不是最高的原則，高于知性和理性的，是“生命”的認(rèn)識完成過程，是主體和客體的統(tǒng)一，是“存在”。這一存在不是被思維或從概念上被認(rèn)識到，而是被確信。在《徐培里昂》中，他講，理性是人性的藩籬，只有美學(xué)、美的經(jīng)驗(yàn)和愛的宗教，方能使人達(dá)到無對待的統(tǒng)一。即使自然界和諸神也被迫屈從于命運(yùn)，屈從于歷史，美的東西也面對它的命運(yùn)，神性的東西也不得不屈從，但他認(rèn)為，這只表明人必須離開理想的自然狀，否則就不可能有文化生活；而且，更重要的是，人只有被迫離家流浪，漂泊異鄉(xiāng)，飽嘗浪子的艱辛和離家的苦澀，才能認(rèn)識到自己的故鄉(xiāng)。正如海德格爾后來所體會到的：“惟有這樣的人方可還鄉(xiāng)，他早已而且許久以來一直在他鄉(xiāng)流浪，倍嘗漫游的艱辛，現(xiàn)在又歸根返本。因?yàn)樗�在異地已�?jīng)領(lǐng)悟到求索之物的本性，因而還鄉(xiāng)時得以有足夠豐富的閱歷”。

因此，荷爾德林在預(yù)感到人的不可逃避的無家可歸之境的同時，也預(yù)感到人類必將重返故里，重返童貞。他在《帕特莫斯》中吟唱道：

神近在咫尺，又難以企及。

當(dāng)使者過于雄渾，

危機(jī)反倒?jié)摲��?/span>

……

既然時間之峰厭倦了相隔天涯的山巒，

密集聚居，相偎相依，

那么，圣潔浩瀚的水波，

請賜我們以雙翼，讓我們滿懷赤誠衷情，

返回故里。

“還鄉(xiāng)”成為荷爾德林晚年思考的一個重要命題。還鄉(xiāng)就是返回人詩意地棲居的處所，返回與神靈親近的近旁，享受那由于偎伴神靈而激起的無盡的歡樂。這就是詩化，就是詩意的人生。

根據(jù)這一理論，真正的詩人，應(yīng)該是在神性離去之時，在漫無邊際的黑夜中，在眾人冥冥于追名逐利、貪娛求樂之時，踏遍異國的大地，去追尋神靈隱去的路徑，追尋人失掉的靈性。這正是貧乏時代（喪失人靈，神靈隱遁的時代）中詩人的天命。他必然在神圣的名字無處可覓時，擔(dān)當(dāng)莫大的憂心，給人間引入一線詩意的青光。在《盲歌手》一詩中，他唱道：

追隨他，我的豎琴！

宛如溪澗眷戀江河，

我的歌與他生死相依，

緊隨他沉思的足跡，

在這漂泊的路途，

……

這里的豎琴，就是指詩。詩不是一種工具，不是神的傳聲筒，也不是枯乏的理論加以技術(shù)分析的對象，詩應(yīng)是人的本性。詩人才是人類的榜樣，做人的楷模。他必須無畏地佇立在神的面前，孤獨(dú)一身，不管他愿意與否，他的靈魂都必須時時承受沉重的愁緒，但他的純真，他的摯愛，他的溫情，使他無需武器，無需巧智，卻能向塵世中的他人發(fā)出充滿隱秘的召喚，要他們傾聽詩的傾訴，使他們開天辟地第一次洞悉故鄉(xiāng)的真諦。詩人喚醒人們?nèi)コ了迹�沉思那若即若離的接近中的奧秘。詩人激發(fā)人們?nèi)�溫愛，溫愛那矜持溫柔的人靈。詩人最親近的親人“只是那些雖然遠(yuǎn)離故土，卻一直凝視、眷戀、光耀自己的故鄉(xiāng)的游子，是那些為了尋求那自我隱匿的發(fā)現(xiàn)而獻(xiàn)身，乃至無私地犧牲、奉獻(xiàn)自己生命的故鄉(xiāng)的兒子。他們執(zhí)著的犧牲向故鄉(xiāng)的親人們發(fā)出了詩意的呼喚”。只有那為人類的苦難主動擔(dān)當(dāng)痛苦的人，就像安徒生筆下那些隱忍著不能言說痛苦、不能表白情思而又堅持把默默溫情奉獻(xiàn)出去的少女（《海的女兒》、《天國花園》），才能成為真正的詩人。

哲學(xué)詩人荷爾德林預(yù)感到：

你夢寐以求的已經(jīng)臨近，　

它正前來將你迎候。

附錄：《我熱愛的詩人——荷爾德林》

海子

1.在《黑格爾通信百封》這本書里，提到了荷爾德林不幸的命運(yùn)。他兩歲失去了生父，九歲失去了繼父，1788年進(jìn)入圖賓根神學(xué)院，與黑格爾、謝林是同學(xué)和好友。1798年秋天因不幸的愛情離開法蘭克福。1801年離開德國去法國的波爾多城做家庭教師。次年夏天，他得到了在他作品中被理想化為狄奧蒂瑪?shù)那槿说乃烙崳�突然離開波爾多。波爾多在法國西部，靠近大西洋海岸。他徒步橫穿法國回到家鄉(xiāng)，神經(jīng)有些錯亂，后又經(jīng)親人照料，大為好轉(zhuǎn)，寫出不少著名的詩篇，還翻譯了索�？死账沟摹栋蔡岣昴�》和《俄狄浦斯王》。精神病后又經(jīng)刺激復(fù)發(fā)，1806年進(jìn)圖賓根精神病院醫(yī)治。后來住在一個叫齊默爾的木匠家里。有幾位詩人于1826年出版了他的詩集。他于1843謝世，在神智混亂的“黑夜”中活了36個年頭，是尼采“黑夜時間”的好幾倍。荷爾德林一生不幸，死后仍默默無聞，直到20世紀(jì)人們才發(fā)現(xiàn)他詩歌中的燦爛和光輝。和歌德一樣，他是德國貢獻(xiàn)出的世界詩人。哲學(xué)家海德格爾曾專門解說荷爾德林的詩歌。

2.荷爾德林的詩，歌唱生命的痛苦，令人靈魂顫抖。他寫道：

待到英雄們在鐵鑄的搖籃中長成，

勇敢的心靈像從前一樣，

去造訪萬能的神祗。

而在這之前，我卻常感到，

與其孤身獨(dú)涉，不如安然沉睡。

何苦如此等待，沉默無言，茫然失措。

在這貧困的時代，詩人何為？

可是，你卻說，詩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

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

正是這種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的孤獨(dú)，使他自覺為神的兒子：“命運(yùn)并不理解／萊茵河的愿望。／但最為盲目的／還算是神的兒子。／人類知道自己的住所，／鳥獸也懂得在哪里建窩，／而他們卻不知去何方”。他寫萊茵河，從源頭，從阿爾卑斯冰雪山巔，眾神宮殿，如一架沉重的大弓，歌聲和河流，這長長的箭，一去不回頭。一支長長的歌，河水中半神，撕開了兩岸。 看著荷爾德林的詩，我內(nèi)心的一片茫茫無際的大沙漠，開始有清泉涌出，在沙漠上在孤獨(dú)中在神圣的黑夜里涌出了一條養(yǎng)育萬物的大河，一個半神在河上漫游，唱歌，漂泊，一個神子在唱歌，像人間的兒童，赤子，唱歌，這個活著的，抖動的，心臟的，人形的，流血的，琴。

3.痛苦和漫游加重了弓箭和琴，使草原開花。這種漫游是雙重的，既是大自然的，也是心靈的。在神圣的黑夜走遍大地“……保留到記憶的最后／只是各有各的限制／因?yàn)闉?zāi)難不好擔(dān)當(dāng)／幸福更難承受。／而有個哲人卻能夠／從正午到夜半／又從夜半到天明／在宴席上酒興依舊”(《萊茵河》)。也就是說，要感謝生命，即使這生命是痛苦的，是盲目的。要熱愛生命，要感謝生命。這生命既是無常的，也是神圣的。要虔誠。

有兩類抒情詩人，第一種詩人，他熱愛生命，但他熱愛的是生命中的自我，他認(rèn)為生命可能只是自我的官能的抽搐和內(nèi)分泌。而另一類詩人，雖然只熱愛風(fēng)景，熱愛景色，熱愛冬天的朝霞和晚霞，但他所熱愛的是景色中的靈魂，是風(fēng)景中大生命的呼吸。凡·高和荷爾德林就是后一類詩人。「他們流著淚迎接朝霞。他們光著腦袋畫天空和石頭，讓太陽做洗禮。這是一些把宇宙當(dāng)廟堂的詩人」。從“熱愛自我”進(jìn)入“熱愛景色”，把景色當(dāng)成“大宇宙神秘”的一部分來熱愛，就超出了第一類狹窄的抒情詩人的隊伍。

景色也是不夠的。好像一條河，你熱愛河流兩岸的豐收或荒蕪，你熱愛河流兩岸的居民，你也可能喜歡像半神一樣在河流上漂泊、流浪航行，做一個大自然的兒子，甚至你或者是一個喜歡渡河的人，你熱愛兩岸的酒樓、馬車店、河流上空的飛鳥、渡口、麥地、鄉(xiāng)村等等。但這些都是景色。這些都是不夠的。你應(yīng)該體會到河流是元素，像火一樣，他在流逝，他有生死，有他的誕生和死亡。必須從景色進(jìn)入元素，在景色中熱愛元素的呼吸和言語，要尊重元素和他的秘密。你不僅要熱愛河流兩岸，還要熱愛正在流逝的河流自身，熱愛河水的生和死。有時熱愛他的養(yǎng)育，有時還要帶著愛意忍受洪水的破壞。忍受他的秘密。忍受你的痛苦。把宇宙當(dāng)做一個神殿和一種秩序來愛。忍受你的痛苦直到產(chǎn)生歡樂。這就是荷爾德林的詩歌。這詩歌的全部意思是什么？要熱愛生命不要熱愛自我，要熱愛風(fēng)景而不要僅僅熱愛自己的眼睛。這詩歌的全部意思是什么？做一個熱愛“人類秘密”的詩人。這秘密既包括人獸之間的秘密，也包括人神、天地之間的秘密。你必須答應(yīng)熱愛時間的秘密。做一個詩人，你必須熱愛人類的秘密，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熱愛人類的痛苦和幸福，忍受那些必須忍受的，歌唱那些應(yīng)該歌唱的。

4.從荷爾德林我懂得，必須克服詩歌的世紀(jì)病——對于表象和修辭的熱愛。必須克服詩歌中對于修辭的追求、對于視覺和官能感覺的刺激，對于細(xì)節(jié)的瑣碎的描繪——這樣一些疾病的愛好。

□ 從荷爾德林我懂得，「詩歌是一場烈火，而不是修辭練習(xí)」。

詩歌不是視覺。甚至不是語言。她是精神的安靜而神秘的中心。她不在修辭中做窩。她只是一個安靜的本質(zhì)，不需要那些俗人來擾亂她。她是單純的，有自己的領(lǐng)土和王座。她是安靜的。有她自己的呼吸。

5.荷爾德林，忠告青年詩人：“假如大師使你們恐懼，向偉大的自然請求忠告”。痛苦和漫游加重了弓箭和琴，使草原開花，荷爾德林這樣寫他的歸鄉(xiāng)和痛苦：

航海者愉快地歸來，到那靜靜河畔

他來自遠(yuǎn)方島嶼，要是滿載而歸

我也要這樣回到生長我的土地

倘使懷中的財貨多得和痛苦一樣

荷爾德林的詩，是真實(shí)的，自然的，正在生長的，像一棵樹在四月的山上開滿了杜鵑，詩，和，開花，風(fēng)吹過來，火向上升起，一樣。詩，和，遠(yuǎn)方一樣。詩和遠(yuǎn)方一樣。我寫過一句詩：

□ 遠(yuǎn)方除了遙遠(yuǎn)一無所有。

荷爾德林，早期的詩，是沉醉的，沒有盡頭的，因?yàn)楹髞砩�命�?jīng)歷的痛苦——痛苦一刀砍下來——，詩就短了，甚至有些枯燥，像大沙漠中廢墟和斷頭臺的火磚，整齊，堅硬，結(jié)實(shí)，干脆，排著，碼著。

“安靜地”“神圣地”“本質(zhì)地”走來。熱愛風(fēng)景的抒情詩人走進(jìn)了宇宙的神殿。風(fēng)景進(jìn)入了大自然。自我進(jìn)入了生命。沒有誰能像荷爾德林那樣把風(fēng)景和元素完美地結(jié)合成大自然，并將自然和生命融入詩歌——轉(zhuǎn)瞬即逝的歌聲和一場大火，從此永生。

在1800年后，荷爾德林創(chuàng)作的自由節(jié)奏頌歌體詩，有著無人企及的令人神往的光輝和美，雖然我讀到的只是其中幾首，我就永遠(yuǎn)地愛上了荷爾德林的詩和荷爾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