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子的詩 ‖《今日詩選·2020》

◎遇見臉譜

迎面過來的疤臉人

正聽著一出京戲

揪到一起的半張臉

開始柔和、變軟

只不過是一張臉譜走了一會兒神

只不過是上帝一時調皮

在世間遺下一小片疤痕

這鰥寡孤獨的一生

頂竹筐的老太太

趕集的老太太買了一只竹籮筐

一米多長。她一個人，步行

最好的拿筐方式

就是頭頂籮筐的一頭兒

把自己裝進去

倒扣在身上

把自己的搖籃搖的

悠悠蕩蕩

六菱形的蘿筐花紋

一副鏤空的龜殼背在她身上

她把一個不屬于她的體制

倒扣在身上

既遮蔭乘涼

又受制于它的拖累

◎修車匠

撒釘子的，扔玻璃的

世道需要一塊補丁

漏過多少回

補丁總欠最后一塊

自己的車自己修

趁夜深人靜

順便也修理舊夢

補補元氣

◎短處

桌對面那個吃后安粉的

中年女人

她右眼塌陷，眼皮

長在了一起

她左眼洞若觀火

她明了神的旨意

她白天，都在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拿起筷子，靈巧的左撇子

她縱容她的右手閑置

她起身

她的右腿比左腿

短了三寸

她帶著如此多的短處

揚長而去

◎楊樹葉

正對三級以上的風

翻白眼，托醉

不識文字背后的隱喻和

曲譜的話外音，切不可

亂翻四月的毛邊書

樹葉上的雨滴正不厭其煩

一次次效仿窮途之哭

◎大雪

終于坐穩(wěn)了江山

河流止息

飛鳥在西嶺化作幾粒大雪

飄了一會兒，落在樹梢

“啾啾”鳴叫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凝神遠望，那年甘肅隴南大雪中

有一個拾橡栗度日的詩人

雪中枯筆

寫下了動蕩的歷史

枝頭寒鴉

空有“致君堯舜上

再使風俗淳”的殘夢

我和你用不同的道路

從河南到達平江

你走了幾十年，我只用了一天

我并沒有在寒江上找到你

你似一粒唐朝的雪

走失在茫茫大雪中

◎白鷺

一張白紙反復折疊、展開

飛行的瓷器抑或白色閃電

撕裂虛偽的天空

它不同于染的徹底的烏鴉

中庸的喜雀，鋒利的鷹隼

眾多華美的鸚鵡

孤絕地白

長久地站在逝水邊

單腿獨立

有時又把它的喙

回插在頸下的羽毛中

以水為鏡，撫慰自身

◎麻雀

東到大海，西到蔥嶺

紫禁城上空和篩子下的雪地

都是它們的疆域

它們“喳”“喳”叫著

似前朝舊臣

摘去了花翎，粗衣短褐

一張乖順的嘴和一副

靈活的身手截然不同

◎不唱出來

每一個樹杈上

都長出一只會唱歌的小鳥

柳樹葉金黃。天空藍的

不像話

陽光的小手開始在后背敲打

我忍著我的好心情

一只麻雀收擾翅膀

子彈一樣射過來

我從左胸掏出一大把

炸了群的鳥鳴

◎小雪節(jié)后一場大雪

鳥群在交織飄舞的雪花中

狂喊亂叫

有時停在光禿禿的

苦楝樹上，歇歇氣兒

房前的柿子樹

依舊紅火火的

一些雪躺在屋頂?shù)幕彝咂��?/span>

陳年舊事，炊煙般

從雪中開始上升

懸著的，終要落下

雪是水的一宗懸疑案

輕飄的，注定會上升

煙是火的一縷精魂曲

且不管那什么

讓我在這大雪紛飛中

走一個時辰

◎月亮在左

影子在右

我攜著月亮和影子

與燈火背道而馳

闊野外，月亮的丹鳳眼

依舊，少年般干凈

她的眉毛散淡成星星

月光薄藍而透明

水療易犯的

夜盲癥

一兩聲狗吠，從遠處

低矮疏朗的樹影中

升起，扶住了

快要傾斜的月亮

◎小海邊夕陽失足跌下山去

一叢頭顱紅的透亮的蘆葦

著了虛火。一樹八哥

把搖擺不定的樹枝當做夜晚的歸宿

入海的河流上有無數(shù)個晨昏

這一天的夕陽正失足跌下山去

海風吹徹

我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也不過是片刻與須臾

如果再飛來幾只白鷺就更好了

它可以用翅膀扶慰遠去的夕陽

也可以把自己的白影脫下

覆蓋水里最后一片暈紅的夕光

此刻，我不想任何事情

我只是一動不動站在那里

晚霞中往事正被不知名的鳥兒銜去

◎草原上的草

到了秋天

就會被割草機絆倒

軟軟地，跌上一跤

它們摟抱作一團兒

打捆，曬太陽

柔軟、芳香、厚實

一張原色紙

抑或一卷草色連天的畫軸

攤開，又卷起

冬天的時候，漫天雪花飄舞

它們鉆進牛羊的肚子

取暖

又隨著春羔一起娩出

無邊無際的草原

跌跌撞撞，春風一吹

都站立了起來

◎忍受

忍受你的不進醫(yī)院

不輸液

忍受你疼痛時的咒罵

和漸漸不進粒米

忍受你將一張松皮掛在

一幅骨架上

忍受你的潰敗

從外到里

忍受彼此的無助與無奈

不能替代

忍受喉嚨里的一次次嗚咽

與鹽分流失

忍受你不揮一揮衣袖

漸漸遠去

忍受你極少疼愛的我

日復一日替你

活下去

◎回家

順著這條路

每周送回了蔬菜、水果、肉蛋

還有夠吃一個月的藥片兒、膠囊

花花綠綠

順著這條路

我懷里的女兒，后座上打瞌睡的女兒

從牙牙學語，變成了我懷抱女兒的年紀

順著這條路

一年一季的棗花香氣彌漫

歲月依然年輕

我在花香中老去

順著這條又修了一半的路

我們送回了你

你的母親把你送出來

你的兒女把你還回去

爐子，本名盧鳳霞，河南內黃人。出版有詩集、散文集各兩部。曾在《十月》《詩刊》《星星》《詩潮》《詩歌月刊》等刊物發(fā)表詩歌作品，并入選多種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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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 倍長衣 337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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