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本詩集，兩個質(zhì)樸而醇厚的靈魂。詩歌如同電影藝術(shù)，它必定得源于生活卻又高于生活，在唐欣《母親和雪》和韓東《我因此愛你》這兩部名列中國桂冠詩叢的作品中，多數(shù)都是在極輕、極淡的地方瞥見生活的真諦，并且在其中，更能看出詩歌中最重要的“情”字，那是中國詩歌詩緣情之傳統(tǒng)，可在他們作品裡頭，我們看見的將是被薄紗輕巧覆蓋上的情感，是含蓄，是以物言情。

詩歌的呈現(xiàn)方式有成千上萬種，有娓娓道來，以詩說故事的，有如電影情節(jié)翻轉(zhuǎn)再翻轉(zhuǎn)的跌宕，更有在末尾留下馀韻，為著成全一個更遼闊結(jié)局的。這次選出的幾首詩作，當(dāng)我們仔細琢磨詩中的每一場雨、每一場雪、每一個夜、每一陣霧之后會發(fā)現(xiàn)，這些全是高于實體而成為意象的元素，詩人將情妥貼地融于文字，意象與意象相互堆疊，成就出的是全詩的象徵，也是萬千情感的縮影，兩位詩人在行文中的特有的口吻──若即若離，讓人在每回閱讀中，都能留意在不同之處，因而在詩句中找到一個又一個獨特的逗留處。

─ 唐欣《母親和雪》─

中國最高愛情方式

我愛她愛了六十年

愛了六十年沒說過一句話

我肯定她也愛我

愛了六十年沒說過一句話

我們只是鄰居

永遠只是鄰居

我有一種固執(zhí)的想法

我一開口就會褻瀆了她

我知道她也如此

我們只是久久地凝視著

整整六十年沒說過一句話

六十年前相愛的人已經(jīng)老態(tài)龍鍾

老態(tài)龍鍾地參加孫子的婚禮

回家就各自想自己的心事

他們互相躲避 互相涉防 互相詛咒

他們早已不再相愛

而我們的愛已經(jīng)是陳年老酒

純得透明 醇得透明

我們深深知道

那是致命的愛情呀

一接近它我們就會死去

六十年就這樣過去了

我已經(jīng)老得成了一個孩子

她已經(jīng)老得成了一個孩子

我們都將不久于人世

我想時間到了 時間到了

那個深夜呀 雪落下來

六十年的雪落下來

我叩響她的木門

我們的頭髮已經(jīng)像雪一樣

愛情已經(jīng)像雪一樣

她會心地看我 看我

我們沒有說一句話

妒火熊熊 一切都和想像一樣

她取出兩杯酒 和想像一樣

純得透明 醇得透明

我們沒有說一句話

我們只是久久凝視著

我們深深知道 這是致命的酒

我們將永遠睡去

這就是我們的愛情方式

我們沒有說一句話

外面的雪還在落 沉重地落下來

蓋住屋頂 蓋住道路 蓋住整個世界

六十年的蒼茫大海呀

雨夜

這場雨下在夜裡

在夢中我聽到她的聲音

從遙遠的山上下來

悄悄走進我的草地

我睜開眼 果然是她

沙啞的嗓子 低低絮語

不知這雨要下多久

但愿她一直持續(xù)到拂曉時分

因為白天還有許多事要做

而此時我又無法再次入夢

只有聽著她的聲音綿綿不絕

先是使人感到潮濕

繼而又讓人覺得甜蜜

最后我下床打開窗戶

讓逝去的親人們進來避雨

我相信他們正站在窗外

我相信他們已滿臉淚水

母親和雪

母親的名字是映雪

出自一則讀書的典故

小時候算命的說 此地?zé)o雪

這孩子以后 怕要去北方的

果然 母親二十歲就奔赴

西北中國 啊 現(xiàn)在的重慶

也終于開始下雪了

可她也快八十歲了

天氣預(yù)報說要有雪

母親夜間竟起床 專門

到窗前 觀察了好幾次

可惜 還并沒有下來

但總會下的吧 說來她對雪

可能還是真的喜歡 可能

跟她的名字 也有一點關(guān)聯(lián)

─ 韓東《我因此愛你》─

起霧了

起霧了，或者是煙塵

或者是霧和煙的混合物

沒有誰驚訝于這一點

可以直視太陽，在灰白的云塵中

像月亮一樣飄動

沒有誰驚訝于這一點

我的這個上午和其他的上午一樣

我的昨天幾乎等于明天

沒有誰驚訝于這一點

即使是晴朗的日子我也看不清沿途的花和樹

即使看清了，也記不住

即使記住了，也寫不出

如果我不驚訝于這一點

就沒有人驚訝于這一點

敷衍生活比敷衍一件事容易多了

應(yīng)付世界也比應(yīng)付一個人容易多了

增長了即時反應(yīng)，喪失了全知全能

在一片彌漫的濃霧中我機警地躲避著來往的車輛

穿越這座城

溫柔的部分

我有過寂寞的鄉(xiāng)村生活

它形成了我性格中溫柔的部分

每當(dāng)厭倦的情緒來臨

就會有一陣風(fēng)為我解脫

至少我不那麼無知

我知道糧食的由來

你看我怎樣把貧窮的日子過到底

并能從中體會到快樂

而早出晚歸的習(xí)慣

撿起來還會像鋤頭那樣順手

只是我再也不能收穫什麼

不能重複其中每一個細小的動作

這裡永遠含有某種真實的悲哀

就像農(nóng)民痛哭自己的莊稼

純粹的愛

要達到怎樣的純粹——

親愛的

你我不再做愛

不再看見

電話也很少

書信稀疏

沒有約定

要達到怎樣的剛強——

親愛的

就像天天做愛

經(jīng)�？匆�

電話頻繁

情書熱烈

寄予永恒

要達到怎樣的見解、怎樣的深情——

親愛的

我愛你的不存在

就像你

愛我的不可能

中國桂冠詩叢│第二輯

《母親和雪》

內(nèi)容簡介：

這本書中的詩作與現(xiàn)實生活結(jié)合的十分緊密，從這本書里你能讀到作者孩童時的趣事、少年時的迷茫、中老年時的怡樂，也能在詩中極小、極淡的地方瞥見生活的真諦。唐欣的詩作，純粹而貼近生活的本質(zhì)，他能夠?qū)⒄Z言詩意與事實詩意、內(nèi)容詩意、生命詩意結(jié)合在一起，又是那種能將多年積淀的生命感受、個人意志、人文精神和深刻情感與其活躍的口語融會貫通。

作者簡介：

唐欣，1962年生于陜西，先后畢業(yè)于西北師范大學(xué)、陜西師范大學(xué)和蘭州大學(xué)，現(xiàn)任教于北京石油化工學(xué)院。已出版詩集《在雨中奔跑》《晚點的列車》《雨天和蛇》等，另有著作多種。曾獲“長安詩歌節(jié)·現(xiàn)代詩成就大獎”等獎項。

《我因此愛你》

內(nèi)容簡介：

這本詩集裡的作品，是從韓東所有的作品中篩選出來的精華之作。這本詩集繪製了一張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韓東的肖像。韓東的詩作，將言語和抒情完美結(jié)合。語言文字質(zhì)樸天然，在詩中不經(jīng)意出現(xiàn)的扭轉(zhuǎn)卻特別地動人，韓東的詩作大多札根人心，貼近生活，使人能藉由他的詩句，接近生活的真諦。

作者簡介：

韓東，詩人、小說家、劇作家、導(dǎo)演。1961年生，曾提出“詩到語言為止”的詩歌革命性綱領(lǐng)。著有詩集《白色的石頭》《爸爸在天上看我》《重新作人》《他們》《你見過大海》《韓東的詩》等。另有其他作品四十馀種。

圖 | Unsplash

編輯，整理丨劉于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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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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