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志 學 傳
趙春秋
八虎子瞪著眼睛,對胡站吼:“胡站,我是你八叔,你得聽我的,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明白嗎?”胡站也火了,扯著脖子喊:“八虎子,我告訴你,這是我做的,你憑什么搶我的?”八虎子一聽胡站喊自己的名字,火氣更大了:“胡站,你敢叫我的名字?!我告訴你媽去!”
(九)
胡站被送回來了。
據來送他的“歪脖兒和尚”說,胡站晚上老做噩夢,經常半夜哭醒,小身子骨兒越來越弱。了然師傅怕他在廟里繼續(xù)待下去會出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不好向家里交代,只好打發(fā)“歪脖兒和尚”給送回來。
大家把胡站從“歪脖兒和尚”后背上接下來,輕輕放到炕頭上。胡站勉強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著圍著他的一圈兒親人,懂事地挨個叫了一遍,然后輕聲兒地說:“媽,我餓!崩洗蠹业泥坏囊簧ぷ泳涂蕹隽寺晝海谝蘩习楹吐劼曏s來的老三家的、老四家的也跟著抹起眼淚來。八虎子也跟著咧嘴哭,哭了兩聲突然想起什么來,轉身跑出去了。不大一會兒,從倉房里拿回一個用黃泥捏的小公雞來,往胡站眼前一送,說“胡站,給!這是八叔給你做的,一直放在倉房給你留著呢!焙窘舆^來捏在手里,對八虎子說:“真好看!八叔”八虎子美得“噗嗤”一下笑了,鼻涕泡兒都出來了。于耀洲老伴拽了八虎子一把,大聲說:“去,八虎子,洗洗臉,到地里喊你爸和你哥他們回來吃飯,就說咱胡站回來了,今兒個不送飯了,都回家來吃!”八虎子答應一聲,轉身蹦跳著跑出去了。
回到家的胡站,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yǎng),身體慢慢好起來。盡管還不很強壯,但也不像剛回來那樣病怏怏的了,跟八虎子玩起來也有說有笑的,有了歡實的模樣。老大家的終于放下心來,可以跟男人們下地忙農活兒了,F在正是農活兒較勁的時候,今年地又多,全家能干活兒的都得下地,只留下于耀洲老伴做飯,八虎子陪著胡站看家。
院子里靜悄悄的,其余的狗都跟著人下地了,家里只剩下一條老黃狗趴在門口曬太陽;春天新孵的一群小雞翅翎都長長了,還跟在老母雞屁股后頭轉悠,滿院子刨食吃,偶爾找到個蟲子,必然激烈爭斗一番才作罷;風吹著破舊的房門,不時發(fā)出吱扭扭吱扭扭的響聲;門外倒是熱鬧,一群呼嘯而來的藍大膽兒,在門前的柳毛子叢中唧唧喳喳地鬧個不停。八虎子纏著媽媽講故事,于耀洲老伴邊擇菜,邊給兩個孩子講她那個都講過八百遍的看家故事:“夜黑了,起風了,星星都跑出來了,老虎媽媽也下山了……”兩個孩子剛聽個開頭兒,互相對望一下,同時長長地哎呀了一聲,胡站打斷說:“奶奶,怎么又是這個故事?我們不想聽這個老虎媽**故事啦,這個故事我們都快背下來了!”說著和八虎子遞個眼神兒,冷不防倆人同時“噌”的一下就躥出屋子去,于耀洲老伴忙喊:“八虎子,你回來!不許領胡站出去瘋!”倆孩子根本不聽,邊跑邊回答:“放心吧,我們不跑遠,就在房頭兒玩一會兒!
房頭兒有一堆蓋房子剩下的黃土,就堆在那里沒人注意,前一陣下雨,黃土變成了黃泥,因為背陰,別的地方都干了,這堆黃泥還沒有干。八虎子出來趕小豬兒的時候發(fā)現了這些寶貝,送胡站的小泥公雞就是用這些東西做的。八虎子領胡站來到房頭,指著黃泥堆很認真的說:“胡站,這些寶貝就是咱爺倆的了,別人誰也不給。我爸說了,泥土是老天爺給咱們的寶貝,老天爺為了不讓人餓死,特意讓泥土長出五谷雜糧來。我媽說人就是泥土做的,盤古開天辟地的時候,因為沒有人,女媧娘娘就用黃泥捏出人來陪著她。所以我們得保護好這些泥巴,堅決不讓別人玩兒。”胡站不明白,問:“別人是誰?”“別人?別人就是傅二尿、田財、李大愣,對了,還有還有何大豆包子家的長山!”八虎子扳著指頭,嚴肅地說。聽了這幾個名字,胡站多半兒不認識,他只知道田財是爺爺給大姐大英子定下的未來女婿,傅二尿、李大愣、長山的名字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看來自己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八叔認識了不少人。八虎子看胡站有點發(fā)蒙,就自豪地介紹說:“這些都是我朋友,放馬的時候認識的,都是馬倌兒。傅二尿就是傅大脊梁他兒子,老吸溜著個大鼻涕,尿唧唧的那個;李大愣就是住在郭黑小子屯后邊那家的,他爹李大胡子,你叫大舅的那個;長山嘛,是何大豆包子家雇的馬倌兒,又瘦又矮像個猴子似的那個,這小子猴精著呢,何大豆包子你不是知道嗎?”八虎子這樣一說,胡站就明白了,李大胡子和姥姥家屬于出了五服的本家,街坊輩上胡站要叫他大舅,他兒子胡站也見過的,比他們大好幾歲呢,跟田財差不多大。傅二尿他爹傅大脊梁在郭黑小子屯里赫赫有名,對胡站來說真是如雷灌耳啊,村子里都知道傅大脊梁身大力不虧,是方圓百里抓狼的好手。至于何大豆包子,那就更是四鄉(xiāng)聞名了,他出名不是因為他地多、牲口多、家里長工多,而是因為他的吝嗇和小氣,他的外號也就是來源于這個。據說何大東家出外辦事討債從來不在外面吃飯,每次出門,都讓老婆把豆包兒蒸大點兒,揣在懷里上路。有時候在外面三、五天,豆包兒吃不完,都捂臭了,也不舍得扔。別人問:“何大東家,怎么這么臭?是不是懷里揣著臭豆腐,不舍得拿出來給人吃?”何大東家嘿嘿一笑,說:“不是臭豆腐,是豆包兒,豆包兒……”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來給人看,大豆包兒都發(fā)霉了,一股更加濃烈的酸臭味兒撲鼻而來,熏得大家都掩鼻躲閃。何大東家卻不在乎,自顧自津津有味地啃起來。從此,何大東家就有了何大豆包子的綽號。胡站在屯里也見過幾回何大豆包子,瓜皮帽,破棉襖、開花破棉鞋,腰里扎根稻草繩子,除了一張油汪汪的大臉,你怎么都看不出是個有田有地的財主東家來。
胡站和八虎子每人挖了一大坨黃泥,扛到房前的土道上來。來往的人多,地都踩實了,太陽一曬,鋼鋼硬。他倆就光屁股坐下,在地上摔泥,摔實成了,做成大瓦盆,在地上摔響兒?凑l摔的響,誰摔出來的窟窿大,要對方用泥巴來賠,倆小子玩得不亦樂乎。胡站說:“八叔,你摔這個像個鳥兒窩,我捏個小鳥兒吧!”隨手用泥巴捏了個小鳥兒給八虎子。八虎子笑了,說:“胡站,你再捏個公雞,八叔給你摔個雞窩!”說完,做了個更大的瓦盆,蘸唾沫把底抹得溜薄,高高舉起來,猛地摔到地上,只聽“啪”的一聲,爆裂的泥巴甩了胡站一臉,果然摔出一個大坑來。八虎子得意地說:“怎么樣?胡站,八叔弄出雞窩來了,你快捏公雞賠吧!”胡站顧不得擦臉上的泥,小手兒靈巧地捏出一只趴著的公雞來,冠子、嘴巴、尾巴都很像。八虎子笑著說:“胡站,你弄得倒是很像,就是沒有眼睛,是只瞎雞,我給你找個眼睛去。”轉身到路邊的沙子里扒拉著找了兩粒黑的,遞給胡站。胡站很細心地安在眼睛的位置上,一只活靈活現的公雞就出來了,爺倆兒這個高興啊!又是蹦又是跳的,比得了什么寶貝還開心。
八虎子說:“胡站,你看我的,我給你做一頭小豬羔子。”說罷就低頭自己弄起來,胡站也不示弱,捏了一只小花狗兒。爺倆你一個我一個,比賽著捏小動物,不一會兒就捏了一地。倆人合計著拿回院兒里,放在窗臺晾著,等干透了再玩兒,可就在分的時候,兩人發(fā)生爭執(zhí)了,有一頭小豬兒,胡站說是他的,八虎子說是自己的,爺倆吵起來了。八虎子瞪著眼睛,對胡站吼:“胡站,我是你八叔,你得聽我的,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明白嗎?”胡站也火了,扯著脖子喊:“八虎子,我告訴你,這是我做的,你憑什么搶我的?”八虎子一聽胡站喊自己的名字,火氣更大了:“胡站,你敢叫我的名字?!我告訴你媽去!”轉身就要去地里找大嫂告狀。胡站也不示弱:“誰讓你搶我東西的,你愛告訴誰告訴誰,我不怕,回頭我告訴我二叔去,讓他揍你!我就叫了怎么的?八虎子!八虎子!八虎子。!……”
兩個孩子正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老五于天春從地里回來了,看他倆在那里瞪著眼睛對峙呢,老五上來就給八虎子一腳,大喊一聲:“八虎子,你是不是閑的啊?讓你在家陪胡站,你不好好玩兒,吵什么吵?下午跟我打羊草去!”八虎子委屈得小嘴兒直癟,眼淚在眼眶里打圈圈兒。于耀洲老伴聞聲出來,嘴里喊著:“怎么了?怎么了?這又怎么了?”八虎子一見媽媽出來,“哇”的一聲哭出來,一邊哭一遍委屈地告狀:“胡站搶我的小豬……還叫我八虎子……我五哥打我……”于耀洲老伴厲聲喝道:“哭、哭、哭,哭什么哭?你是叔叔,胡站是你大侄兒,你就不知道讓著你大侄兒?你五哥為什么打你?我看是打輕了,給我憋回去!”八虎子辯解說:“我是叔叔不假,可胡站比我還大一歲呢,憑什么就得我讓著他。俊崩衔逭f:“你是叔叔,你是長輩兒,你就該讓著大侄兒,這個道理你不懂啊?回頭我告訴二哥,看二哥不揍死你!”說完,老五進院了,高聲問:“媽,午飯裝好了嗎?我爸他們餓了,讓我回來取。”于耀洲老伴顧不上兩個孩子,轉身回家給地里的裝午飯去了。
奶奶和五叔都訓八虎子,胡站突然感覺很對不起八叔,看八虎子還在委屈地抽泣,胡站過來歉意地小聲說:“八叔,別哭了,要不咱倆別分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咱一起玩兒好嗎?”看八虎子還沒消氣兒,胡站又說:“八叔,別哭了,下午我跟你一塊兒去打羊草,咱還掏鳥蛋去,回來讓我奶奶給咱倆煎了吃,好不好啊?”八虎子一聽掏鳥蛋,立馬破涕為笑,用手背兒抹一把大鼻涕,說:“好啊,胡站,下午咱一塊兒去,咱不掏鳥蛋,咱跟你五叔掏小狼崽子去!”說完還調皮地沖胡站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的。
“掏小狼崽子?”胡站瞪大了眼睛,大張著嘴,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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