髡殘論畫:
從來潑墨是拋空,唾落成花默默中
雨洗山根圖軸
石谿(1612~?)明末清初畫家,清初四僧之一。俗姓劉,武陵人,居南京。幼年喪母,遂出家為僧。法名髡殘,字介丘,號白禿,一號殘道者、電住道人、石道人。
擅繪人物、花卉,尤其精于山水。他宗法黃公望、王蒙,繪畫基礎出于明代謝時臣,其技法直追元代四大家,上及北宋的巨然。山水畫章法穩(wěn)妥,繁復嚴密,郁茂而不迫塞,景色不以新奇取勝,而于平凡中見幽深;筆法渾厚,凝重、蒼勁、荒率;善用雄健的禿筆和渴墨,層層皴擦勾染,筆墨交融,厚重而不板滯,禿筆而不干枯;山石多用解索皴和披麻皴,并以濃墨點苔,顯得山川深厚、草木華滋。
他的作品以真實山水為粉本,具有“奧境奇辟,緬邈幽深、引人入勝”的藝術境界。
黃山圖
石谿并無專門的詩文集行世。據(jù)《常德府志》記載,他曾著有《浮查詩文集》,其弟子山足斧為其刊行有《髡殘禪偈》一卷和《大歇堂集》六卷,可惜現(xiàn)在均已散佚無存。所以關于石谿的一些藝術思想和論藝言語,只能從其僅存的畫跡題識和其他典籍中得其大略。筆者搜集石谿傳世畫跡題識百余條,現(xiàn)就其中關于藝術的只言片語分門別類羅列如次:
論 畫
嘗與青谿讀史論畫,每晨夕登峰眺遠,益得山靈真氣象耳。每謂不讀幾卷書,不行幾里路,皆眼目之見,安足論哉!亦如古德云爾。當親授受,得彼破了蒲團訣時。余歸天都,寫溪河之勝,林木茂翳,總非前輩所作之境界也耶!
——題《天都溪河圖》軸,1660年
寫畫一道,須知有蒙養(yǎng)者,囚太古無法,養(yǎng)者因太樸不散,不散而養(yǎng)者,無法而蒙也。未曾受墨,先思其蒙,既操筆,復審其養(yǎng),思其蒙而審其養(yǎng),自能辟蒙而全古,自能畫變而無法,自歸于蒙養(yǎng)之道矣。
——題《唐人詩意圖》卷,1660年
載《石谿畫集》
余性喜書畫,品經課之暇,抽毫縱意赴之,自覺快然。雖處幽棲小筑,然□□□。時庚子十月一日,束裝歸山,作白云深處,老僧無計耳。與青谿居士□當許之。因寫《面壁圖》,肩于經擔□何如?那時想望紅塵,真離萬丈也耶?
——題《達摩面壁圖》軸,1660年
載《石谿畫集》
潑墨溪山圖軸
殘僧本不知畫,偶然坐禪后悟此六法。隨筆所止,未知妥當也,見者棒喝。
——題《山水圖》,1661年
載《石谿上人山水冊》
東坡云:“書畫當以氣韻勝人,不可有霸滯之氣,有則落流俗之司,安可論畫。”今櫟園居士,為當代第一流人物,乃賞鑒之大方家。常囑咐殘衲作畫,余不敢以能事對,強之再,遂伸毫濡墨作此。自顧位置稍覺安穩(wěn),而居士亦撫掌稱快,此余之厚幸也何似。
——題《山水圖》,1661年
載《三秋閣書畫錄》卷上
住世出世我不能,在山畫山聊爾爾。蔬齋破衲非用錢,四年涂抹這張紙。一筆兩筆看不得,千筆萬筆方如此。乾坤何處有此境,老僧弄出寧關理。造物雖然不尋聞,至人看見豈鄙俚。只知了我一時情,不管此紙何終始。畫畢出門小躋攀,爽爽精神看看山。有情看見云出岫,無心聞知鐘度關。風來千林如虎嘯,嚇得僧人一大跳。足下誰知觸石尖,跛跛蹯蹯忍且笑。歸到禪身對畫圖,別有一番難造報。從茲不必逾山門,澄墨吻毫窮奧妙。壬寅小春漫寫記,石谿殘道者。
——題《在山畫山圖》軸,1662年
載《寶迂閣書畫錄》卷二
我嘗慚愧這只腳,不曾閱歷天下名山;又嘗慚此兩眼鈍置,不能讀萬卷書,閱遍世間廣大境界;又慚兩耳未嘗親受智人教誨。只此三慚愧,縱有三寸舌頭,開口便禿。今日見衰謝,如老驥伏櫪之喻,當奈此筋骨何?每見有心眼男子,馳逐世間,深為可惜。樵居士于吾言無所不悅,然歲之所聚,不一二次,聚則一宿□□□□之晤,思過半矣。今年再入幽棲,值余病新愈,別去留此冊,索余涂抹,畫不成畫,書不成書,獨其言從胸中流出,樵者偶一展對,可當無舌人解語也。
終日在千山萬山中坐臥,不覺如人在飯籮邊忘卻饑飽也。若在城市,日對墻壁瓦礫,偶見此一塊石、一株松,便覺胸中灑然清涼,此可為泉石膏肓、煙霞痼疾者語也。禪者笑余日:“師亦未忘境耶?”余日:"蛆子,汝未識境在西方,以七寶莊嚴,我卻嫌其太富貴氣,我此間草木土石卻有別致,故未嘗愿性生焉。他日阿彌陀佛來生此土未可知也!倍U者笑退。
——題《物外田園書畫冊》,1662年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溪山秋雨
癸卯春三月,余于幽棲關中養(yǎng)靜。耳目無交,并筆墨之事稍有減去,然中心不□適。東田詞丈過余山中,因談名流書畫,又惹起一番思想。東田又謂余曰:“世之畫以何人為上乘,而得此中三昧者?”余以起而答曰:“若以荊、關、董、巨四者得真心法,惟巨然一人。巨師媲美于前,謂余不可繼跡于后。遂復沉唯有染指之志,縱意揮灑,用一峰禾氣,作《溪山閑釣》橫幅,以寄其興。臨池時經營位置,未識與古人暗合不?嗟乎,人生不以學道為生,天命安為道乎?見此茫茫,豈能免百端交集。”東田以為然。余愛詞丈之語,并錄其上。將為水云鄉(xiāng)中他日佳話,此語勿傳到時人耳邊也,遂不覺狼藉如此。
——題《溪山閑釣圖》橫幅,1663年
載《書畫鑒影》卷二十四
六六峰之間,振古凌霄漢。清秋凈無云,爭來列幾案。寺幢天際懸,樹色空中燦。習瀑九萬尋,高風吹不斷。俄然吐霧煙,近遠山峰亂。深深大海濤,浩渺靡涯岸。少為嵐氣收,秀嶺芙蓉爛。巒岫畫難工,猿鳥聲相喚。我憶董巨手,筆墨絕塵俗。嗟嗟世上人,谷氣疇能換。翻羨屋中人,攤書煙云畔。板橋樵子歸,共話羲皇上。
——題《六六峰圖》軸,1663年
美國納爾遜博物館藏
青谿翁住石頭,余住牛頭之幽棲。多病嘗出山就醫(yī),翁設容膝,俟余掛搭。戶庭邃寂,宴坐終日,不聞車馬聲;蚧嵬┦g,鑒古人書畫,意有所及,夢亦同趣。因觀黃鶴山樵翁,興至作是圖未竟。余為合成,命名日《雙溪怡照圖》。當紀歲月,以見吾兩人膏盲泉石潦倒至此,系以詩日:“云山疊疊水茫茫,放腳何曾問故鄉(xiāng)。幾時賣來還自買,為因泉石在膏盲。”
——題《雙溪怡照圖》(與程正揆合作),
1663年,載《十百齋書畫錄》乙卷
游山忘歲月,屐寫自相過。風露零虛意,禪機靜里磨。同年叩梵宇,遂比老煙蘿。豈向人間說,林丘自在多。畫必師古,書亦如之,觀人亦然,況六法乎?石谿殘道人。
——題《四季山水冊》,1666年
美國俄亥俄州克利福蘭博物館藏
丙午深秋,青谿大居士枉駕山中,留榻經旬,靜談禪旨護六法之微,論畫精髓者必多覽書史,登山窮源,方能造意。然大居士為當代名儒,至殘衲不過天地間一個懶漢,曉得什么畫來。余向嘗宿黃山,見朝夕云煙幻景,林木翳然,非人世也。居士遂出端本堂紙四幅,隨意屬圖,聊記風味云耳。居士當棒喝教我,石谿殘道者爪。
——題《四季山水冊》,1666年
英國倫敦大英博物館藏
山水圖卷
吾鄉(xiāng)青谿程司空藏有山樵《紫芝山房圖》,萊陽荔裳宋觀察亦有《所性齋圖》,而皴染各不相同,皆山樵得意筆,乃知舞大呵者神變莫測。董華亭謂:“畫如禪理,其旨亦然,禪須悟,非功力使然!惫试苏撈犯瘢稳苏摎忭,品格可學力而至,氣韻非妙悟則未能也。嘗與青谿論筆墨三昧,知己寥寥,知其解者,真旦暮遇之耳。丁未重九前三日,作于幽棲大歇堂。病眼昏澀,自愧多謬若此。野翁道長先生得無噴飯乎?
——題《松巖樓閣圖》鈾,1667年
南京博物院藏
櫟園翁,文章詩畫之宗匠也,嘗以其所作,如窮山海,不能盡其寥廓。坡老云:“神與萬物交喬智,與百工通者耳!泵坑魃剿疄槲顚,思其人早以塞卻悟門。吾鄉(xiāng)青谿,藏有黃鶴山樵《紫芝山房圖》,自謂輞川洪谷。今紫芝同青谿歸楚矣,夢寐猶在。戊申霉雨中仿佛其意,呈以為棒喝之使,余又得痛快于筆墨之外矣,何如,何如?
——題《山水圖》軸,1668年
載《穰梨館書畫錄》卷三十六
拙畫雖不及古人,亦不必古人可也。每作以自娛,亦不愿示人。近所好者多耳,識雷同賞之,如學語之徒,語雖競利,與個事轉運,雖司空青谿一見便知精粗耳。無已道者,雖不強作解事,所愛是其本色,因以贈之。己酉夏六月,電住道人。
——題《溪橋策杖圖》軸,1669年
蘇州博物館藏
東坡云:“當以氣勢勝人,則為這畫;若徒然肖其景,而無意味,何云其能事也!蹦巳缗頋稍,反復不已,識其真趣者得之。余于此間多年,稍有津梁,惟識者鑒之。
——題《彭澤詩意圖》軸,1669年
《聽帆樓書畫記》續(xù)編
書家之折釵股、屋漏痕、錐畫沙、印印泥、飛鳥出林、驚蛇入草、銀鉤躉尾,同是一筆。與畫家皴法同一關紐。觀者雷同賞之,是安知世所論有不傳之妙耶。青谿翁曰:“饒舌饒舌!
——題《程正揆山水圖》軸,1671年
載《虛齋名畫錄》卷十
年來學得巨公禪,草樹湖山信手拈。最是-一峰孤絕處,晴霞齊映蔚藍天。牛首堂頭石道人。
——題《晴霞藍天圖》軸
載《虛齋書畫錄》卷十
寶幢居士評海岳之筆如吹毛劍,揮之則萬里無人。南渡諸大家,皆北面,余自留此,未嘗見其真跡。觀寶幢居士所評,當不知何如其妙也。嗟嗟,予以老病廢去筆墨,若十年不親樂器,尚可坐盡此道?預先居士索我以不敬,致以丑態(tài),真所謂慚惶殺人。石道人。
——題《仿米氏云山圖》軸
從來潑墨是拋空,唾落成花默默中。
堪笑時師涂抹手,口龕何處覓顛翁。
——題《山水圖》冊
載《石溪上人山水冊》
山水冊之一
山水冊之二
山水冊之三
山水冊之四
山水冊之五
山水冊之六
山水冊之七
山水冊之八
山水冊之九
山水冊之十
山水冊之十一
山水冊之十二
山水冊之十三
山水冊之十四
山水冊之十五
山水冊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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