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藝術最幽微的處所,有一個水不流、花不開的世界,一個近于不動的寂寥宇宙。
這里沒有色彩,沒有喧鬧,甚至沒有一塊綠葉,沒有一片游云,幾乎將一切的“活”意都榨去。然而,藝術家卻要通過這個幾近死寂的宇宙,寄寓他們獨特的宇宙感、歷史感和人生感。就像韋應物詩中所說:“萬物自生聽,太空恒寂寥。還從靜中起,卻向靜中消!
元代的倪瓚(倪云林)就是這樣一位大師。
他簡約、疏淡的山水畫風是明清大師們追逐的對象,董其昌、石濤等巨匠均引其為鼻祖,石濤的書法題畫,從精神到體式皆以倪瓚為法。
下面我們就看看這位寂寞藝術大師的寂寞藝術世界:
元 倪瓚 秋林野興圖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倪瓚的這幅《秋林野興圖》,是倪瓚現(xiàn)存世最早的作品。此畫樹下有一茅亭,造型簡潔、古樸。亭內有一高土臨河而坐,一派肅穆沉靜之態(tài),另有一童子侍于其后側。
《秋林野興圖》大概是倪瓚三十九歲時所畫,那時的他,過著讀書、作畫與文人道士禮相往來的悠閑生活。自此以后,他的山水畫中再也沒有人物,只畫空亭,或連亭子也不要,僅存蕭瑟的山水。
倪瓚 容膝齋圖
有人問倪云林為何山中亭中不畫人?
云林說:“世上安得有人也!”
倪云林的寂寞世界里,沒有色彩,沒有浪花,沒有花朵,沒有云彩的飄動,沒有鳥兒來細眠,他幾乎要把人間的一切“色”的內容都拿去。
倪瓚 秋亭嘉樹圖
倪云林創(chuàng)造藝術的寂寞世界,不是他喜歡孤山、瘦水、枯樹、空亭,也不是他覺得這樣的風格更有欣賞價值,他的寂寞的世界記載的是他關于生命的頓悟。
倪瓚 水竹居
倪云林有詩云:
“江南帆影又江南,笑看群狙芋四三!
在云林看來,塵世就是一個“狙網”,一個朝三暮四的地方,充滿欲望的亂奏,沒有準的。他在寂寞的世界要超越這樣的追逐。
倪瓚 安處齋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倪云林在五十抒懷詩中說:“旅泊無成還自笑,吾生如寄欲何歸?”
人生是一個“客”,一個短暫的“寄兒”,一段焦慮的旅行,人生到底歸向何處?它是無所歸托又在不斷尋找歸途的過程。
倪瓚 紫芝山房圖 臺北故宮藏
水墨畫河岸、疏樹、竹林和小亭,對岸山巒起伏,構圖簡潔,具清逸蕭疏之趣。此幅墨色淡雅,側筆寫山石輪廓,蒼勁沉著,畫竹之筆尤為遒勁有力,是云林精品。此幅雖無年款,根據畫風特色,推測為倪氏七十歲左右之作。
倪瓚 雨后空林圖
倪云林的《義興異夢篇》,記載一個夢境:
“辛卯之歲,寅月壬戌,我寢未興,戶闔于室。爰夢鬼物,黯淡慘慓;蚯莼蚪,或獸或羽戈,夔足駿奔,豕形人立,往來離合,飛搏跳擲,紛攘千態(tài),怪技百出。予茲泊然,抱沖守一,廓如太虛,云斂無跡……”
夢中的爭斗,就是人世的縮影,而倪云林要守淡泊之心,遁于云斂無跡的世界。他藝術中的寂寞無人之境,不就是這樣的世界?
倪瓚 幽澗寒松圖 臺灣故宮博物院藏
此幅是為友人周遜學所作,并題五言詩:“秋暑多病暍,征夫怨行路。瑟瑟幽澗松,清蔭滿庭戶。寒泉溜崖石,白云集朝暮。懷哉如金玉,周子美無度。息景以橋對,笑言思與晤!蹦攮懬甯叱止(jié),一生不仕,他“白眼視俗物,清言屈時英。富貴烏足道,所思垂今名!保ā妒鰬言姟罚┎粌H自己抱守出世的生活態(tài)度,而且對朋友們的入世為官也堅決反對。
此幅一為友人贈別,更是勸友人“罷”征路,“息”仕思,含有強烈的“招隱之意”。平遠畫溪澗幽谷,山石依次漸遠,二株松樹挺立于杳無人跡的澗底寒泉,意境荒寒,超然出塵,似乎暗寓著仕途的險惡和歸隱的自得。
構圖不用常見的“一河兩岸”兩段式章法,但畫幅上方和其大多數作品一樣,留出大片空白,讓觀者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山石墨色清淡,筆法秀峭,渴筆側鋒作折帶皴,干凈利落而富于變化。松樹取蕭疏之態(tài),筆力勁拔。此幅作品簡淡超逸,雖未署年款,但從書法由豎長變?yōu)楸夥揭约懊詈彤嬶L來看,當是晚年之作。
徐渭說倪瓚的畫看上去是一個人間不存在的世界。到哪有那么空到凈,凈到高逸的世界呢?
找不到與自己內心相一致的純凈的“人”,倪瓚便拋棄了世界。但他珍藏在心底的那個“人”的形象,那個他心中干凈澄明的世界,在他的畫中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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