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靜
10年前在從拉薩回北京的飛機上,
我的身邊坐了一個50多歲的女人,
她是30年前去援藏的,
這是她第一次因為治病而離開拉薩。
下了飛機,
北京正下很大的雨,
我把她送到了一個旅店里。
過了一個星期我去看她,
她說她的病已經確診了,
是胃癌晚期,
然后她指了一下床頭的一個箱子,
她說,
“如果我回不去的話,你幫我保存這個。”
這是她30年當中走遍西藏各地,
和各種人——官員、漢人、喇嘛、三陪女——交談的記錄。
她沒有任何職業(yè)身份,
也知道這些東西不能發(fā)表,
她只是說,
一百年之后,
如果有人能夠看到的話,
會知道今天的西藏發(fā)生了什么。
這個人姓熊,拉薩一中的女教師。
5年前,
我采訪了一個人,
這個人在火車上買了一瓶1.5元的水,
然后他問列車員要發(fā)票,
列車員樂了,
說我們火車上自古就沒有發(fā)票。
這個人就把鐵道部告上了法庭。
他說人們在強大的力量面前總是選擇服從,
但是今天,
如果我們放棄了1.5元的發(fā)票,
明天我們就可能被迫放棄我們的土地權、財產權和生命的安全。
權利如果不爭取的話,
就只是一張紙。
他后來贏了一場官司,
我以為他會和鐵道部結下“梁子”,
結果他上了火車之后,
在餐車要了一份飯,
列車長親自把這個飯菜端到他面前說:
“您是現在要發(fā)票還是吃完以后我再給您送過來?”
我問他,
你靠什么贏得尊重?
他說我靠為我的權利所做的斗爭。
這個人叫郝勁松,
34歲的律師。
去年我認識了一個人,
我們在一起吃飯,
這個60多歲的男人說起北京豐臺區(qū)一所民工小學被拆遷的事,
他說所有的孩子靠在墻上哭。
說到這兒的時候,
他從褲兜里面掏出一塊皺巴巴的手絹,
擦擦眼鼻。
這個人18歲的時候當大隊的出納,
后來當教授,當官員,
他說他做這些事的目的只是為了想給農民做點事。
他在我的采訪中說,
征地問題給農民的不是價格,
只是補償,
這個分配機制極不合理,
這個問題的根源不僅出在土地管理法,
還出在1982年的憲法修正案。
審核這個節(jié)目時,
我的領導說了一句話,
這個人說得再尖銳,
我們也能播。
我說為什么?
他說因為他特別真誠。
這個人叫陳錫文,
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
7年前,
我問過一個老人,
我說你的一生已經有過很多挫折,
你靠什么保持你年輕時候的情懷?
他跟我講有一年他去河北視察,
沒有走當地接待人安排的路線,
在路邊發(fā)現了一個老農民,
旁邊放著一副棺材,
他下車去看,
那個老農民說因為太窮了,
沒錢治病,
就把自己的棺材板拿出來賣。
這個老人就給了他500元錢。
他說我講這個故事給你聽,
是要告訴你,
中國大地上的事情是無窮無盡的,
不要在乎一時的得失,
要執(zhí)著。
這個人叫溫家寶,
中華人民共和國總理。
一個國家是由一個個具體的人構成的,
它由這些人創(chuàng)造并且決定。
只有一個國家能夠擁有那些尋求真理的人,
能夠獨立思考的人,
能夠記錄真實的人,
能夠不計利害為這片土地付出的人,
能夠捍衛(wèi)自己憲法權利的人,
能夠知道世界并不完美,
但仍然不言乏力、不言放棄的人,
只有一個國家擁有這樣的頭腦和靈魂,
我們才能說我們?yōu)樽鎳湴粒?/SPAN>
只有一個國家能夠尊重這樣的頭腦和靈魂,
我們才能說,
我們有信心讓明天更好。
-END-
ID:bnwz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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