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老甲藝術(shù)館”開幕,因為來的都是熟人、朋友,讓大家再看老面孔,沒啥意思,于是決定全部展出我1994年以來所作的山水畫。一是給朋友們一個“新鮮”,二是可以聽聽大家的意見。
專業(yè)的畫家多表示贊同與肯定。有人說比我畫得牛、馬好。圈外一個朋友說這表現(xiàn)的是“舊社會”,黑暗一片。一位韓國朋友開玩笑說你把光明全給了韓國,這里只剩下黑暗,明顯的說明他們不喜歡這些作品。
簡約明朗,色彩艷麗,歡快,這是我1988年到1994年這一時期作品的主要傾向,但搞搞另外一種畫,畫畫山水的想法經(jīng)常冒出來。
二十幾年來由于走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積存了大量的山水素材,光長江三峽就畫了兩百余幅速寫,青海、甘肅、新疆、大興安嶺、草原、大海都有薄薄厚厚的紀錄。那時我頂?shù)氖侨宋锂嫾业拿,但寫生下來的東西都是山山水水。
搞山水的想法經(jīng)常蠢蠢欲動,但攤開紙卻難于下筆,怎么畫?老傳統(tǒng)?復(fù)制速寫?按宋元明清?或結(jié)結(jié)實實的寫實?都可以搞出好作品,不過總覺得那不是我感覺中的自然。
畫什么——當然是自己最感興趣的東西。但人經(jīng)常不知道自己,往往稀里糊涂跟著“大家”走,跟著時髦走。因此能認識自己、了解自己也不是一件易事。
認識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打開自己的舊“屏幕”,往前走先要回頭看看,捋捋自己的視覺與感覺,看看沉在自己記憶中的風景是什么,曾激動過自己的是什么。
我出生在山區(qū),喜歡天然的溝溝坎坎、山草野花;公園很少去,不喜歡畫建筑物。細想起來記憶中最多的,并不是山石樹木,而是天空原野。
我小時候就喜歡看天,對月亮與星星的“研究”那是屬于幼兒時的事;少年時的看天與我當時的“專業(yè)”有關(guān),不是上山拾柴,就是放豬牧羊,再者就是下地干活。每天出屋門就會下意識抬頭望天,出家門后則是一次全面觀察與“決策”的時候,東邊火燒云,不能遠走,晚上滿天的黑云變紅云,明天大晴天……1948年夏天大旱,我披著一塊包袱皮,帶一破草帽在赤日炎炎的烈火中薅苗,老抬頭看天,天上什么都沒有,藍得可怕。
1956年乘火車經(jīng)過哈爾濱太陽島上的鐵路橋,我突然看見車窗外一團紅紅的火球,火球上有一條小船和一個撐槳的人在火球上上下蕩漾,后來才知道那是剛升起的太陽正好與水面銜接的結(jié)果。
更巧的是1986年、1993年兩次過新加坡,第一次是傍晚初晴,第二次是早晨5點鐘;一次是海市蜃樓般的奇妙景象,橫云、豎云、紅云、白樓在大氣中時隱時現(xiàn);另一次是墨色的云,就是濃淡墨,仿佛是一幅濃淡墨的寫意中國畫掛在天邊,奇怪之極。
由于記憶得挑揀,能掛在記憶里的東西不多。
人就是這樣,喜歡吃小米粥的,大米對他沒有吸引力。
天上的表情,其實是地之氣的變化。
在我的畫展前言中說的“我視宇宙為一團氣”,這是一種假托,也是一個角度、一個出發(fā)點、一種感覺、一種情緒,也提示了某種本質(zhì)。
繪畫是視覺藝術(shù),就是“看表面”。而大自然的表面被氣所包圍,氣造就了自然界的千變?nèi)f化。
1983年6月去黃山,到那后正趕上下雨,飛奔的云讓黃山表演出目不暇接的毫不重復(fù)的美妙景色。第三天,天大晴,無一絲云,黃山露了底,只不過是近在咫尺的石片兒,一覽無余。黃山若始終是這等模樣,我想只能是默默無聞的空山溝兒而已。
山就是氣,氣也是山,它運動、升騰、變化,是個生命體!皽喨惶斓亍毕盗性从谶@個想法,從1994年為“張力的實驗”展準備作品時開始創(chuàng)作。
由于“山水”已經(jīng)“氣”化,所以在用皴、擦、點、染傳統(tǒng)技法已無能為力,便采用板刷與圓筆相結(jié)合的方法,板刷易整、易虛,但飄無力度,圓筆渾厚有力但不易整體,兩者結(jié)合基本上能達到預(yù)期的效果。
這一想法是否成立,這種技法是否成立,當然各有說法。這只要看作品是否有可取之處。
對于我本人再革命也革不到哪去!搞電子老不記得哪個鈕是干什么的,擺“垃圾”又沒那等勇氣!宣紙上用板刷也是壯著膽子來的,盡管如此我仍然贊成不斷“革命”。
新鮮、好看、有所啟迪,是我的指導方針。
新鮮、好看,是人的本能要求。喜新厭舊是人的本能習性;生命的每個活動都有一個達到新鮮的目的;農(nóng)民辛苦一輩子,千滴汗萬滴淚要蓋新房,住進新房里何等的幸?鞓。好看即對美的欣賞與追求;嬰兒睜開眼就會奔著色彩轉(zhuǎn);美人可以使英雄丟掉性命。有所啟迪是高標準要求,啟迪就是“作用”、“效能”,好作品對人類對社會都有“作用”的,不過你猛一眼看不見而已!(有的也能看得見覺得到的,那些直接表現(xiàn)人物事件的都有此作用)
新鮮,哪個畫家不想畫的新鮮?新鮮是一種發(fā)現(xiàn),而是否能發(fā)現(xiàn),卻是一個水平問題。石玉分不清的人怎能發(fā)現(xiàn)玉?新鮮二字,說來輕巧,其實是個大學問!
聽一位理論家說:好看就是俗。我倒覺得他把“好看”給庸俗化了。中外古今好的藝術(shù)作品哪件不是好看的?“好看”有雅俗之分,不過大眾所接受的俗美,也不必過分排斥與貶低,真正大眾可接受的受益的就是這種大眾化的東西。搞專業(yè)的人往往低估群眾的欣賞水平。70年代我曾做過一次小小的調(diào)查,將當時的幾幅年畫和我臨的八大山水,及黃山谷的草書,讓幾位農(nóng)民看,他們竟異口同聲地說那幾幅純墨山水好看,這字兒也挺好看(雖然不認識),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他們會喜歡那紅紅綠綠的年畫呢。
所以,“好看”并不是有些專家所想象的一定是那種俗不可耐的東西。好看是人類一種本能對美的追求與要求,并以本能去體會感知它。
任何美好的東西,任何符合美的規(guī)律的東西,總會被人們發(fā)現(xiàn)與認識。
有所啟迪——好的藝術(shù)作品,開拓性的作品一般都會對內(nèi)(專業(yè)內(nèi))對外(社會)起一定作用,對當前或以后產(chǎn)生一定影響。這是共知的道理不必闡述。
這三條能占一條就不錯,若能占兩條那一定是很不錯的藝術(shù)家,若三條全占,大師的頭銜便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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