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沒有哪一種黃色,比梵高繪畫中的金黃更加震撼。在他充滿苦難的一生里,唯有黃色,串聯(lián)起生命中那些短暫的、被愛與希望滋潤的時刻。
1853年3月30日,人類繪畫史上的一個奇跡——溫森特·威廉·梵高出生在荷蘭一個毗鄰比利時的小村莊。十一歲時,他站在寄宿學校臺階上目送父母乘坐的馬車駛離,成為永生難忘的記憶:“望見遠去的黃色小馬車奔馳,穿越牧場……在那種時刻和今天之間,延綿著歲歲年年,這其間我感到自己是一切的局外人……”自此,黃色,在畫家生命中被賦予了不同尋常的意義。
梵高與繪畫的結緣,是從畫商這一家族傳統(tǒng)之路開始的。事業(yè)蒸蒸日上,年輕的男人卻被一場失敗的愛戀攫取了靈魂。走過長達數(shù)年的彎路之后,他終于在畫家之城多德雷赫特看到了希望的色彩!鞍,落日的余輝映照在水中和玻璃窗上,將它那完全金黃色的輝煌投到景物上,恰如克伊普的一幅畫……過去的時光沒有完全虛擲,我們在精神上、感情上和性格上,能夠變得更充實、更開闊,對上帝的認識更豐富,也更加富有生活的純金、彼此的愛……”生活的純金,正是多德雷赫特授予梵高的功課。生存的幸福,待到畫家有能力表現(xiàn)時,就將是那黃澄澄的金色。
一個藝術趨于成熟的梵高來到巴黎,標志他進入純粹創(chuàng)作的階段。他畫出了出色的風景畫:麥田、森林內景、塞納河邊的橋,還有頭戴草帽的自畫像。自畫像侵入強烈的黃色,據(jù)梵高一生的摯友貝爾納爾說,“他看到了愛的大光明”。偉大的梵高已經存在了,他找到了自己的語言,然而巴黎附近的自然景物無法徹底釋放存乎內心的熔金的顏色。于是,他在給意中人繪制的肖像中采用了灼熱的黃色,開辟了通往阿爾勒的繪畫之路。
阿爾勒是一種誘惑。它坐落在羅納河谷的盡頭,有著橫跨吊橋的水路,讓梵高聯(lián)想到故土荷蘭。他全身心投入,沉浸于種種黃色、種種金色和種種藍色,表現(xiàn)那令人心醉神迷的顫栗。
《阿爾勒景觀》宣告了黃金階段的開始,接近成熟的麥田宛若“一片黃色的海洋”。梵高后來這樣記述道:“這里沒有風,陽光燦爛,火辣辣的燥熱。正好成全我的事。有太陽,有陽光,別無他法,我只能召喚黃色、淡硫磺色、淡檸檬金色。黃色多美。 彼嬒蛉湛,起初背景采用淡藍色,繼而,他像其他偉大的創(chuàng)造者那樣,必須將心中的渴望追求到底。于是,他不斷推進這種動機,直到畫出的向日葵,不是插在黃色的花瓶里,放在黃色的托架上,就是置于黃色的背景中。
“黃色是金,而生活是熔金”,“黃色是生命和陽光的純金”。在阿爾勒,梵高找到了一棟兩層四室的小樓——黃房子。他終于有了一個家。在那幅著名的《黃房子》中,房舍十分明亮,著濃烈的黃色,仿佛在中午,而天空呈現(xiàn)純鈷藍色,幽深得猶如夜空,著色用大筆交叉涂抹,橫線均用豎線截斷,好像要叫停時間,停在這房舍里的幸福時光。
在表達幸福感方面,梵高再也沒有比阿爾勒時期的作品走得更遠。然而時間何曾停滯?父親曾經告誡:“千萬不要忘記伊卡洛斯的歷險,他想要一直飛向太陽,升到一定高度,就失去翅膀,墜入海中。”是!梵高何嘗不是伊卡洛斯。他鼓起繪畫的翅膀,一直飛升到阿爾勒的黃色,卻在瓦茲河畔歐韋的藍色中徹底沉沒。放棄生命前的最后時刻,梵高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烏鴉亂飛的麥田》:田野還是阿爾勒的那種黃色,但鈷藍色的天空卻動蕩不安。三條綠色的紅土路從近景起始,卻不通向任何地方。黑壓壓一群烏鴉如同送葬飛向遠方,消失在畫幅的右角。
對于梵高來說,黃藍配是幸福和生活的和諧,紅綠配是死亡和邪惡的一致,黑紅配是惶恐和不安的合一。在他眾多流傳于世的作品中,我們能夠輕易找到那些有著相同主題,甚至相同構圖的繪畫,唯一不同的只有色彩。例如在那座承載了他所有希望的黃房子里,梵高以臥室為主題繪制了一幅油畫,如今陳列在阿姆斯特丹的博物館中——床鋪、地板,全披著阿爾勒階段特有的黃金色,據(jù)信這是梵高幸福時光的特色。同一主題的畫作,他后來在圣雷米的精神病院特意復制過,構圖幾乎相同,色彩卻有顯著的差異——地板是褐綠色調的,散發(fā)出一種腐爛的沼澤的氣息。這種近乎殘酷的褐綠色調,還出現(xiàn)在他一幅最絕望的自畫像上——與在巴黎時頭戴黃色草帽的自畫像如此截然不同。
事實上,阿爾勒之后,那種“生命和陽光的純金”再也不曾真正出現(xiàn)在梵高的畫作中。從此,那個我們一心想要在作品中追隨的“梵高”,幾乎一直到終了,都不過是一個影子。
作者:伊徠
編輯:徐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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