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趙佶 芙蓉錦雞圖 81.5×53.6cm 絹本
在繪畫中,“雞”是歷代畫家樂此不疲的重要題材。至少從宋代開始,便有以“雞”為主題的繪畫流傳于世。直到今天,在畫家筆下,仍然可以見到各種雄姿英發(fā)的“雞”的形象。就其原因,不外乎在傳統(tǒng)文化中,“雞”承載著很多的吉祥寓意。早在漢代,韓嬰便在《韓詩外傳》中提出“雞有五德”之說。所謂“五德”,是指文、武、勇、仁、信:因頭戴冠者,所以稱為“文”,有“升官”和獲取功名之喻;足搏距者,稱為“武”,公雞成為武將的象征;敵在前而敢斗,稱為“勇”,如《斗雞圖》即屬此例;見食相呼者,稱為“仁”;守夜不失時者,稱為“信”,俗語有“天雞報曉天下知”之說。若人能具備此“五德”,便是幾近于完人了。所以作為長盛不衰的畫題,“雞”寄托著人們的美好期許。當(dāng)然,“雞”本身與“吉”諧音,故有“大吉”、“吉祥”之義,F(xiàn)代很多畫家如陳大羽等經(jīng)常便以大公雞為題創(chuàng)作《大吉圖》,就是取其諧音。
明 呂紀(jì) 榴葵綬雞圖 200.8×105cm 絹本
以“雞”為題材創(chuàng)作的繪畫最早追溯到何時,現(xiàn)在并無明確的年代可考。但從傳世畫跡中,我們發(fā)現(xiàn),早在南宋時期,就有“雞畫”留存于世。畫家李迪的《雞雛待飼圖》作于南宋慶元三年(1197年),畫兩只雞雛,仰頭相望。其畫法工整細(xì)致,具宋代院體畫典型風(fēng)格。如果說該畫是作者隨意所繪,任由觀者深度闡釋的話,到了明清時期的畫家,則是畫家們直接在畫面中傳遞不同的寓意,使“雞畫”本身無需觀者釋讀而立意自明。如同樣是畫雞雛,在晚明畫家梁元柱的筆下,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涵義。梁元柱的《雛雞圖》描繪的是一只雛雞佇立于山坡上,作打鳴狀,其題詞畫龍點睛:“一鳴驚人者,雞也,而性善于人,何況未鳴而雛者乎?初音驚人者,幾希矣,龍之潛也。吾儕之未識也,亦道是□矣”,以雛雞而喻潛龍,有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之謂,顯然與干隆題李迪的畫大異其趣。在晚清畫家居巢的《菊下雞雛圖》中,畫的則是母雞率四只雞雛在月下覓食,母雞的仁愛,小雞的活潑可愛以及一派溫馨和諧的畫境躍然紙上。
現(xiàn)代 喻繼高 玉蘭錦雞 146×83cm 2001年 紙本
當(dāng)然,因雞有“五德”,故在明清畫家筆下,表現(xiàn)得可謂淋漓盡致,其中最為畫家們青睞的題材便是“五德”之首:文(升官)。最早在明代“吳門畫派”代表人物沈周筆下,就出現(xiàn)《加冠圖》。他所繪一只大公雞和雞冠花,是為“加冠(官)”,以寓升官之意。畫面?zhèn)鬟f的信息簡潔明了,披圖可見?上г摦嫭F(xiàn)在已見不到了,但我們從清初沒骨花卉名家惲壽平的《仿沈周加冠圖》中,可以看到畫面的基本情況:一只肥碩的大公雞立于草地,旁有雞冠花及壽石、蘭竹。惲壽平題詩云:“錦石叢花絳幘明,五云長向彩毫生。鳳皇樓下朝天客,立馬先聽第一聲”,是為畫面的升官寓意加上了注解,立意更明。此詩乃源自明代“吳門畫派”另一畫家唐寅的《詠雞詩》:“血染冠頭錦做翎,昂昂氣象羽毛新;大明門外朝天客,立馬先聽第一聲”,其詩歌也有“臨摹”之嫌,著實也是一件頗有趣味的事。在清代中期“揚州畫派”畫家李鱓的《加冠圖》中,除描寫大公雞和雞冠花而外,題詞部分則直白地將畫意表達出來:“昔人畫德禽于羅波奢下,名曰加官圖,所以頌士大夫者,至矣。雖有五德,士夫致貴顯,好是懿德與不負(fù)畫家期許之意焉耳”,顯然是為了滿足受畫者的喜好而寫!皳P州畫派”的大多數(shù)畫家,都是靠賣畫為生,故其畫面需要迎合市場,最大限度地傳遞出畫意所在,反映出當(dāng)時畫家們創(chuàng)作繪畫的文化語境。不過,在“揚州畫派”之外,很多畫家并不這樣做,他們以繪畫語言透露信息,而不加任何題識闡明畫題,如比李鱓略晚的張敔在其《雄雞花卉圖》中就只畫公雞與雞冠花,題識也只署“干隆三十三年春仲芷沅張敔寫”,但其畫面所表達的“加冠(加官)”之意,仍然是一目了然的。
現(xiàn)代 黃胄 五雞 64×66cm 1983年 紙本
在“五德”中,還有表現(xiàn)“勇”者,以《斗雞圖》最為常見,如晚清畫家魯瀛山的《斗雞圖》就是寫兩只怒目相視的公雞豎起羽毛,憋足干勁直搗對方,以表現(xiàn)其見敵應(yīng)戰(zhàn)、威武善斗之性;也有表現(xiàn)“仁”者,如現(xiàn)代畫家石魯?shù)摹峨p食圖》則是兩只小雞遇食分享、共享美食,凸顯其宅心仁厚的博愛精神;也有表現(xiàn)“信”者,如現(xiàn)代畫家徐悲鴻和王羽儀的《一唱雄雞天下白》是寫公雞守信報時,從不踐約,折射其誠信美德。這些數(shù)“德”,雖然是贊頌“雞”,實則是對人的美好期許,是繪畫“成教化助人倫”教育思想的一脈相承。因而相比較其他題材的繪畫,其感化與說教的功能似乎要遠(yuǎn)遠(yuǎn)高于其藝術(shù)性。
顯而易見,在“雞畫”中,因“雞”的諧音,故多有繪“雙雞(雙吉)”者,如“嶺南畫派”畫家高劍父所繪《雙雞圖》即是如此。高氏尚在畫上抄錄唐寅的《詠雞詩》:“頭上紅冠不用裁,滿身雪白走將來;平生不敢輕言語,一叫千門萬戶開”,預(yù)示其吉祥之意。即使只繪一只特立獨行的雞,也會被解讀為“大雞(大吉)”,而雞與牡丹并列于畫中,則有富貴吉祥之意?傊,無論“雞”與何種題材組合,都會被賦予吉祥之意,這是“雞畫”在生肖畫中的特殊之處。
清 任伯年 牡丹雙雞圖 148.5×39.8cm 1891年 紙本
毫無疑問,這些不同構(gòu)圖、不同組合、不同題詞的“雞畫”,是被人為地過度解讀。正是這種千篇一律的解讀,恰好反映出人們對吉祥的期盼和普遍的審美傾向,是文人繪畫與大眾文化相融合的象征。作為吉祥文化的象征,“雞畫”既受到大眾的追捧,更受到文人墨客的激賞,從宋、明、清職業(yè)畫家如李迪、呂紀(jì)、任伯年到明清文人畫家沈周、程嘉燧、李鱓等,甚至到近現(xiàn)代的陳師曾、齊白石、徐悲鴻、石魯、陳大羽等,都創(chuàng)作過無數(shù)的“雞畫”。作為花鳥畫的重要組成部分,“雞畫”的功能性已經(jīng)超越其藝術(shù)價值,是世俗文化在繪畫中的呈現(xiàn)。如果從這個角度來審視“雞畫”,也就不難理解其在畫史中的比重了。
(作者朱萬章: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理論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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