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的精神家園

一輩子的讀書、思考

一輩子的智慧追尋

作者：江夜雨

01

之前，酒對我而言有種莫名的神圣感。

酒是什么？

是田伯光砸了謫仙樓，只留下兩壇長安醇酒，從長安挑到華山，令狐沖不疑有他一飲而下。

是喬峰在聚賢莊痛飲，將往日恩義一筆勾銷，自此與江湖絕交，雖千萬人吾往矣。

換到現(xiàn)實中，卻變成了兩只手舉起滿滿的杯子，小心翼翼地保證杯沿低于對方，謙遜地抬起眼，說：

“領導您隨意，我干了�！�

02

都說國人沒有“規(guī)則意識”，我不贊同。

看看我們喝酒，就知道我們很重視“制度建設”、按章辦事。

各地喝酒規(guī)矩不同，但都得有規(guī)矩。在我的家鄉(xiāng)，流行主陪帶三杯酒，副主陪再帶6杯酒，這一下，全桌人就喝下去了9杯，酒量小的基本就交代了。

這還好，用的是“玉石俱焚、同歸于盡”的辦法，有的地方更牛，要給客人端酒，“我端給你喝，表示尊重，但我不喝”，據(jù)說，這是因為以前窮，酒要省下來給客人喝，弄到現(xiàn)在，就變成了戰(zhàn)術(shù)，“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我自巋然不動，讓你喝好喝倒。

規(guī)則吧，是屬于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缺點就是缺乏針對性，不適用于一對一。沒關系，中國人的智慧，在勸酒上最明顯。“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這搞的是情感綁架；“不干瞧不起我”，這搞的是尊嚴綁架。兩招下去，一般人就撐不住了，只能喝。

雖然但凡長點腦子的都知道，吃藥的人哪能多喝酒，但凡了解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喝酒紅臉是缺乏某種酶，大量飲酒是變相玩命。

但沒事，咱們最擅長人定勝天，霧霾靠廣場舞能跳走，喝點酒算什么，吐完了再來，酒經(jīng)考驗，才能強身健體，長命百歲！

似乎酒桌上有一條隱形的戰(zhàn)壕：一邊要被敬，一邊要管陪。被敬的不想喝，被陪的也未必愛喝，但是一旦開了場，就務必要讓對方喝下去。就像一邊是盟軍，一邊是軸心國，你也不想死，我也不想死，一開戰(zhàn)都要沖上去殺死對方。

這是每晚都上演的，酒桌上的戰(zhàn)爭。

03

這些酒桌戰(zhàn)爭，雖然又無知又耗費，大概還稍微有點騎士精神，赤膊上陣，刺刀見紅�？筛�多的酒桌，喝的不是情分，拼的不是實力。

不然，為什么喝吐了的業(yè)務員，還要在客戶的喝彩聲中吹一瓶啤酒？

為什么兩眼充血的下屬，還能替領導勇猛地擋下滿滿的一杯高度白酒？

為什么一群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非要起哄讓紅臉的年輕小姑娘再多喝一杯？

簡單的很，你看得到交換的酒杯，沒看到交換的利益，你看得到干掉的白酒，看不到干掉的尊嚴。

歸根結(jié)底，大部分的中國式酒桌，是場權(quán)力的游戲。

強者用逼人喝酒彰顯權(quán)威和控制力，弱者用自虐式主動喝酒表白忠誠和服從。這里暗含著大部分人都沒意識到的邏輯：

人最重要、最寶貴的是健康，喝到吐了還在喝，好比是遞了一張投名狀、歸降書。

為了你，我連身體都不顧，老板/領導/客戶/老丈人，您滿意了嗎？

04.中國勸酒文化背后的驚人邏輯

1.服從性測試

通過你是否服從勸酒者要你繼續(xù)飲酒的指令， 來觀察你是否肯為了“場面”傷害自己身體。聽著好像很變態(tài)，但其實這是一種權(quán)力的彰顯方式，對方被逼喝酒的窘態(tài)，是權(quán)力持有者在酒桌上最佳的享受。

有些勸酒者喜歡把利誘包裝成威脅，“你不喝可不夠朋友啊”，言下之意是喝了就是朋友；

有些勸酒者喜歡把威脅包裝成利誘，“這杯干了，這個合同就是你的了”，言下之意是不喝你就出局了。

有些人覺得這個邏輯很荒謬，但服從性測試恰恰必須荒謬。就比如“指鹿為馬”，上級知道這不是馬，下級也知道這不是馬，上級知道下級知道這不是馬，下級也知道上級知道自己知道這不是馬，但是你還得說這是馬。

對顯而易見的荒謬表示服從，才是服從性測試的核心。

同樣，在酒桌上，你以為他真的不知道喝下去你會難受？不知道對身體有害？不知道你第二天會頭疼欲裂？

勸酒者完全知道，太知道了。但這種傷害和痛苦恰恰是意義所在。如果沒有后果，則無法測出“服從”的程度。就像幫會入會需要在手上劃一刀，是在以最微量的自我傷害的形式，來展示服從的姿態(tài)。

在政界，這種測試往往是一場宣誓效忠的儀式，提醒你上下關系要怎么擺；在商界，這種測試是給大家明確“到底是誰有求于誰”，看似平等互利的合作關系其實從來都不是平等的。

2. 誠意測試

指的是勸酒者時刻在觀察被勸者是否能夠放下心防和體面，向勸酒者及旁觀者展現(xiàn)丑態(tài)。維系關系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醉酒的后果就是這種代價。醉酒后的丑態(tài)是一種小劑量的抵押物，在人和人之間還不能完全信任，但又需要建立合作關系的時候，是某種意義上的信用提升。

所謂“喝到位”就是在說這個。如果一頓筵席散盡，你仍然表達清晰，步履穩(wěn)健，會被認為“今天小王沒喝到位”，言下之意你沒有向我交付丑態(tài)作為抵押物，你仍然將你自己的體面、形象、自尊看得比我對你的信任更重要。

直到喝得瘋言胡語，脫了上衣跳舞，吐完躺倒，勸酒者心目中的抵押品才算足額交付完畢。這期間觀眾越多越好，洋相越大越好，起哄者和圍觀者實質(zhì)上都是抵押交付的見證人。

美國大學的兄弟會也是這樣，入會的時候需要經(jīng)歷羞辱性的儀式，比如骷髏會據(jù)說需要當眾手淫，其道理是一致的：一個時刻體面的人一定是抱著戒心的人，不值得信賴。只有抵押物給的“到位了”，咱們的合作關系和信賴程度才可能再上一個臺階。

我們從熟人社會轉(zhuǎn)為陌生人社會才幾十年而已，而缺乏成熟的互信機制，才是這套看似荒謬的酒桌文化背后的真正邏輯。個人觀察，喝軟飲料長大的80，90后一代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淪陷。這套酒桌儀式是如此普及和具有感染力，以至于滲透到了這個國家的每一寸土地。這證明了其具有深厚的民眾土壤和現(xiàn)實基礎。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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