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夏天，一首名為《趕時間的人》的小詩在社交平臺上突然爆火，引發(fā)了2000多萬網(wǎng)友的關注。

它的作者是王計兵，一位來自江蘇昆山的54歲的外賣員。

這首詩源于他2019年一次不愉快的送餐經(jīng)歷，由于顧客留錯地址，一單外賣輾轉三趟才送到，導致其他單子全部超時。對方不僅沒道歉，反而罵他蠢。

于是，他在回家的路上寫下了這首《趕時間的人》：

從空氣里趕出風

從風里趕出刀子

從骨頭里趕出火

從火里趕出水

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

只有一站和下一站

世界是一個地名

王莊村也是

每天我都能遇到一個個飛奔的外賣員

用雙腳錘擊大地

在這個人間不斷地淬火

生活在都市之中，我們對每天穿梭于大街小巷的外賣騎手并不陌生。

但是一個外賣員在為生活奔波的間隙里寫了4000余首詩，且出版了自己的詩集，其中很多初稿是寫在煙盒上、廢報紙上。

你是否忍不住在心中疑問：這位外賣員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創(chuàng)作的詩歌為什么能走紅？詩歌無用的年代，我們?yōu)槭裁催�要讀詩呢？

看完王計兵的人生故事，你或許會找到答案。

01「外賣詩人」：左手生活，右手寫詩

王計兵出生于一個極度貧困的蘇北農(nóng)村家庭，初中還沒讀完就被迫輟學。

19歲那年，王計兵跟隨建筑隊外出打工。工地附近有個舊書攤，他一放工就鉆進書攤讀書。在這種機緣巧合之下，一顆文學的種子開始萌芽。

隨著閱讀時間越來越長，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并適應文字這種表達方式，于是嘗試去創(chuàng)作。

兩年后，他回到老家徐州，和父親在村里的沂河撈沙。

這是他前半生做過最苦的工作，每天單調(diào)地重復一個動作，從早上到晚上，手腳都會滲出血。

日復一日的生活很容易讓人麻木，但王計兵卻說：“越是在那種環(huán)境下越有話要說�！�

他必須讀書，必須寫作，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掙扎。

正如他在自己的新詩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的自序中所寫：

“初中輟學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深陷于一種迷茫，生活失去了方向。閱讀像岸邊垂下的一根根柳條，讓泥足深陷的我找到了生命的拉手，并漸漸對春天開始著迷�！�

從桃花盛開到大雪紛飛，每天除了撈沙之外，他都窩在屋里寫作，常常不吃不喝寫到天亮。

波蘭著名詩人辛波斯卡說：“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

此時的王計兵，即使所有親朋好友都認為他寫作是如此荒謬，他依舊沉浸在自己創(chuàng)作的激情中。

直到父親被他近乎癡狂的狀態(tài)激怒，將他20萬字的小說手稿付之一炬。

后來，王計兵遇到了自己現(xiàn)在的妻子，他答應父親以后不再寫作。

結婚之后，王計兵輾轉于各地打工，先是遠走新疆，又去山東開翻斗車，最后在昆山落腳。

這期間他擺過地攤、撿過破爛，最終開了一家雜貨店，直到49歲開始跑外賣補貼家用，成了外賣站點里年紀最大的騎手。

他沒有放棄寫作，一直保持旺盛的創(chuàng)作欲。

他把靈光乍現(xiàn)的字句寫在撿來的紙箱上、過期的報紙上，有時甚至寫在手上、自己的襯衫上。后來他學會了用微信語音發(fā)給自己，然后再整理出來。

文學是他命里的恩人，是他最愿意親近的人。

02「真正屬于勞動者的歌」

很多人在詩里尋找形式，一些人在詩里贊美歌頌，很少人在詩里自我救贖，譬如王計兵。

“我創(chuàng)作的內(nèi)容來源于我的勞動生活，因為我一直在勞動，我熟悉這個生活�！蓖跤嫳�說。

勞動生活中的小細節(jié)，時時觸動他的內(nèi)心，產(chǎn)生寫詩的靈感。

王計兵的詩歌之所以出圈，不僅僅是“外賣員”和“詩人”身份之間的反差，更是因為他的文字真實，能引起普通大眾的共鳴。

網(wǎng)友評價他的詩“平凡且高貴”，是“真正屬于勞動者的歌”。

他寫盡了生活的沉重、生命的堅韌以及微小事物的閃光之處。沒有對生活的抱怨，全是細致的審視。

王計兵的詩歌里，父母與故鄉(xiāng)是繞不開的話題。

他寫生病的母親：

被掰開的半枚藥片

留在了床頭

和半枚月亮

互為缺失的部分

他寫逝世的父親：

隨葬時

父親的手機電量滿格

此刻必然叮咚一聲像一盞燈

照亮墓穴漆黑的中心

他寫漸行漸遠的故鄉(xiāng)：

我在這人間走走停停

噙著眼淚

就像噙著兩個標點

試圖改變村莊的讀音

他的詩里蘊含著對生命的悲憫，農(nóng)民工、留守老人、外賣員，甚至是一只羊。

他寫每年離開鄉(xiāng)土的農(nóng)民工：

每年春天

當農(nóng)民工大面積撤出村莊

就像一篇文章被刪去標點符號……

在遼闊的大地上

工廠、車間、出租房

以及流水線上

到處都是散落的標點符號

等著被文字重新認領

他寫孤獨的農(nóng)村留守老人：

我叫了三聲大爺

他才不再堅持是他最小的兒子回來了

一個木匠 兒女們都像完工的家具

被租給了南方

同時又經(jīng)常有閃光的詞句，讓人注意到日常被忽略的平凡生活之美。

喝完了魚湯

青瓷碗底文著兩條魚

就顯現(xiàn)了出來

我往空碗里又倒進了一點礦泉水

才起身付錢離開

時而沉醉于人間的暖色，時而飽嘗生活的苦澀。

寫詩，并不是詩人的專利。凡是熱愛自然和生活的人，都可能成為詩人。

王計兵的詩歌能打動讀者們的內(nèi)心，正因為他的感悟出自生活，他的思考又高于生活。

03以詩為心，對抗生活的茍且

美國詩人約瑟夫·布羅茨基說：“我堅信，一個閱讀詩歌的人要比不讀詩歌的人更難被戰(zhàn)勝�！�

王計兵顛沛流離的半生，便是對這句話最好的詮釋。

與很多被生活反復捶打過的人一樣，王計兵的前半生軌跡里寫滿了生存的掙扎和慌張。

相比于創(chuàng)作，生計才是他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網(wǎng)友評價他的詩集說：“苦難出詩人。”

但王計兵并不認為自己生活在苦難之中，跟他一樣的人太多太多。就像海灘上的一堆沙，每一粒沙子挑出來都是一樣的，他只是其中的一粒。

明明承受了那么多不幸和苦難，他卻寫道：

生活給了我多少積雪

我就能遇到多少個春天

這便是詩歌給予的力量，文字的力量會變成精神的力量。

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如果說生命是空地的話，詩歌是落在我空地上一場大雪。它不能改變?nèi)魏�，或者說陽光出來，它讓我更加泥濘，但是它至少帶給我精彩。它讓我片空白變得不是真正的空白，是‘白’得精彩�！�

我們都生活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那些低頭尋找六便士，仍不忘抬頭看月亮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一個人可以不寫詩，卻不能不讀詩，更不能沒有詩意。

當現(xiàn)實生活的矛頭指向我們的時候，詩歌就是一面盾，讓我們找到心靈生活的出口和救贖。

有讀者問，為什么經(jīng)歷了那么多苦澀，還能寫下如此溫柔的詩句？

王計兵回答：因為笨拙。

可我們從他作品中感受到的，分明還有對生活、對文學、對詩歌熾烈而無悔的愛。

他的新詩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已經(jīng)正式出版。

如果你正身處困境，這本詩集也許能夠給你沖破人生冰河的力量。

如果你正經(jīng)歷迷茫，它也可以為你增添追求“詩和遠方”的勇氣。

如果你也是趕時間的人，希望它能提醒你停下奔忙的腳步，偶爾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

這本真正屬于勞動者的詩歌，值得塵世間每一個普通人閱讀。

作者：戴建業(yè)

責編：王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