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洪

1.半段留白，填不滿彎刀撕裂的空隙

半段留白，填不滿彎刀撕裂的空隙

舉三柱香祭拜，枯枝上

默不作聲的銅鎖和紅飄帶

比檐口掉落的貓叫更加鋒利

籬笆墻邊沒有影子徘徊

失眠的三葉草，還站在水聲消逝的井口

懷想一尾搖晃月色的錦鯉

葉子落下來，遮住許多來不及翻身的往事

只有坐在門洞里的大黑狗

聞聲躥出來，咬住我四處嗅探的愁緒

抬頭看不見啃食云朵的羊

目睹草帽陷落的牧羊人不知去向

我將循著獾的悲鳴，牽著尾隨的石板路

從紫蝶修飾過的溪邊出發(fā)，拾級而上

2.老樹

不會打開銅鎖，掏出塵封的預(yù)言

忘記螢火躲在哪一片葉子后

當(dāng)風(fēng)吹響寓意未變的紅綢

依然愿意高舉民謠，與穿藍(lán)衫的影子

并肩而立，談?wù)摴?jié)氣，談?wù)撔阎�的癤子

以及每一朵開成蝶翅的花

烏鴉站立的枝頭，長滿無法散去的雨聲

火把和送行的人群緘默在樹后

拒絕提及許多濡濕未干的細(xì)節(jié)

月光再次降臨，伸出一段粗獷的記憶

扶住我，抬頭，目睹玉米爬過處暑

三只并排擺在井沿的酒碗

醉了，又醒了

掛過旱煙袋的鐵釘還嵌在樹身

執(zhí)意絆住那只叫大黃的狗

不愿離去的低吠

3.回鄉(xiāng)偶書

殘紅，赭黃，褐銹色滲透的白

從轉(zhuǎn)角折返的方言，喘著粗氣

仍舊無法拼接縱向碎裂的細(xì)節(jié)

反復(fù)用同一個舊詞，修飾飄著雪花的清晨

那些婉笑，那些撞碎陶瓷的啜泣

又從紙片縫隙長了出來

窗外是枯萎的葡萄樹，更遠(yuǎn)處的溪邊

沒有劈柴的影子，也沒有燃著燭火的草房子

幾聲犬吠，似乎還追逐著鴉鳴

舉起火把，繼續(xù)修補(bǔ)貓叫踢碎的諺語

著墨不多的龍膽草和三葉半夏

只需一抔黃土填進(jìn)縫隙

等了一宿，相談甚歡的麥子和橘樹

執(zhí)意不肯隨我離家出走。翻過青草坪

山崗上已站滿送別的烏鶇

4.山坡上

我在聽風(fēng)穿過楊梅樹林

葉子掀起尖叫，仰頭看棉花云的女子

正在用破邊的草帽

遮住奔跑過額間的皺紋

渴望邂逅一個叫秋的姑娘

放羊的時候，她指給我看的山頂上

還晃動著竊喜的玉米

找不到刻著魚骨的石頭

我無顏站在油麻地邊

撫弄野菊花遞過來的民謠

放三道折痕，在無法修補(bǔ)的預(yù)言里

壓住巫師踢碎的蠱咒盒子

那只醒來的蚱蜢，會如約跳過

缺乏星月點(diǎn)綴的八月初九夜

倒著走七步，仍會遇見情緒低落的野稗

蹲下身，低聲說一些安慰的話

一直醒著的花序喜極而泣

青石路還在穿越古寨門

大聲呼喚，遁入傳說的九尾狐

和走失在月下的甘蔗林

還是沒有音訊

5.我愿意用熟稔的方言與烏鴉交談

推開舊窗遙望，夾帶雨點(diǎn)的云

走在茶花盛開的山梁上

找尋躲在傳說里的紫狐

哨音穿過午后，沒有在

掛著草帽的民謠里停留

徑直鉆入田野中央的酒碗

夢一株腰纏風(fēng)濕的粗獷麥子

啃短光陰的黑山羊，放棄了思索

又在抬頭看沉郁的天

鞭子抽響的季風(fēng)和青草

在抵達(dá)霜降后，原路返回

雷聲已隱入灌木叢，夜幕降臨前

灰兔不會找到回家的路

只有獾，模仿巫師的樣子

膜拜一塊刻字的石頭

站在桔樹頂大聲吆喝的

還是那只不懂妝扮的烏鴉

我仍然愿意獻(xiàn)上熟稔的方言

與它熱議某些事物

石屋和燈火擠在夜色深處

有些不安，仍在等待

迷途返回的蝶

6.盛夏

倦鳥離開，我填補(bǔ)不了孤獨(dú)燒穿的黑洞

絲瓜花又伸了進(jìn)來，在失眠的窗口

插入一些從未安分過的舊詞

鏡子缺口處

似乎飛著追過北坡的知更鳥

牧羊人和獨(dú)眼犬不知去向

紅土嶺的每一棵樹上，都掛著彩虹

蚱蜢跳過響水溝，又彈回來

鉆進(jìn)透明的光陰底部

風(fēng)抽響思念的葉，我仍然愿意

尾隨伴飛童謠的黃蝶

最先抵達(dá)盛夏

來源   封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