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如果把杜甫中年至他死去時的詩作全部讀完,就會發(fā)現(xiàn)那是一部記錄整個“安史之亂”的史書。
如果把杜甫一生的詩作全部讀完,就是一部見證大唐帝國由盛轉衰的歷史著作。
這種說法毫不夸張,杜甫的詩,被稱為“詩史”。
他的詩對當時歷史現(xiàn)象的記錄,往往比官方的唐史更加詳細,更加真實。
今天,讓我們一起走進詩圣杜甫以及他所寫的《三吏三別》背后的故事。
在唐朝璀璨的詩歌星河中,李白、杜甫二人無疑是最為耀眼的雙子星。
黃錦祥曾說:
“執(zhí)唐詩牛耳者,唯李、杜二人!”
韓愈也曾寫到: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喜歡李白詩歌的人,覺得他的詩永遠是那樣浪漫飄逸。
而偏愛杜甫的人,則會從他沉郁頓挫的詩歌中,體會出他悟透的人生,嘆盡的悲涼。
人如詩歌命如國,途遇風雨淚幾多。
歷史上能如杜甫這般,見證一個帝國從輝煌到衰落過程的詩人,本就不多。
而用詩歌記錄下一生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之人,更是寥寥無幾。
他的詩歌之所以被稱為“詩史”,被贊為“世上瘡痍,詩中圣哲”,便是因為他的詩作滿是真相,盡是寫實。
他用一支筆,寫出了戰(zhàn)亂之下底層人民的悲歡離合,勾勒出國家動蕩后的真實生活。
而其中最為著名的“三吏三別”,與其說是詩歌,不如說是一幅記錄百姓悲苦的巨型畫卷。
公元747年,唐玄宗詔告天下,“通一藝者”可到長安應試。
杜甫從小便有詠鳳之志,這次入京,亦是躊躇滿志,胸有成竹。
可宰相李林甫,卻自導自演了一場“野無遺賢”的鬧劇,使得天下士子皆空歡喜一場。
杜甫出生在一個“奉儒守官”的名門世家,他從小便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下長大。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是他一生都要為之奮斗的目標。
他為了自己的理想,決定留在長安,哪怕彎下自己的脊梁,向世俗妥協(xié)低頭,也在所不惜。
他開始上下奔波,四處投贈。
在這段時光里,他嘗盡了殘杯冷炙,受盡了悲辛苦楚。
據(jù)《新唐書·杜甫傳》記載,天寶十三年,杜甫為玄宗祭祀盛典進獻了三篇63賦,玄宗并沒有太多重視,僅任他為河西尉。
可杜甫卻覺得此官職對百姓不利,于是推脫不去。
后來,他又數(shù)次獻賦上頌,大力推銷自己的才華:
“臣之述作雖不足鼓吹《六經》,至沉郁頓挫,隨時敏捷,揚雄、枚皋可企及也。
有臣如此,陛下其忍棄之?”
杜甫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忍辱負重,乞憐謀生。
最終,也僅獲得一個正八品下的“右衛(wèi)率府兵曹參軍”的小職位。
杜甫認命了,不管自己如何才高志廣,終究不敵現(xiàn)實的凄涼。
十年時光,杜甫已從一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郎,變成了滿臉愁容,郁郁寡歡的中年大叔。
相比于過去的“事君治國”,如今的他更希望可以讓妻兒衣食無憂。
然而,當杜甫前往奉先縣省親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兒子已餓死許久。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杜甫內心的痛苦無以言狀,只能以筆寄情,依詩載愁。
他將忠君念家,懷才不遇,十年悲憤之情交織在一起,寫下了《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這首詩。
其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一千古名句,更是將階級矛盾、貧富差距,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那時的杜甫,沉浸在郁郁不得志與喪子之痛的感情中。
他不會想到,自己未來的命運會更加坎坷;而他深愛的國家,也將遭遇到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
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fā)。
節(jié)度使安祿山率二十萬軍,只一月就從范陽打到洛陽,而后半年破潼關,占長安。
潼關失守,唐玄宗倉皇西逃;七月,太子李亨即位于靈武,史稱唐肅宗。
當時,杜甫一家已搬至鄜州羌村避難,聽得肅宗即位,杜甫急忙安頓好家人,只身前往靈武投奔肅宗,卻在半路,被賊軍所截,押往長安。
身陷長安的杜甫,內心滿是焦慮。他盼望著朝廷可以打敗叛軍,重奪長安。
可等到的消息卻是“野曠天清無戰(zhàn)聲,四萬義軍同日死!
大唐一敗再敗,失望的不僅僅是杜甫,還有那些身陷長安對勝利渴望的俘虜百姓。
這個冬天,杜甫過得異常艱難,前方戰(zhàn)況不明,后方家中無信,而自己空懷輔國之志,卻只能獨身愁吟。
所幸,隨著郭子儀的出兵,官軍節(jié)節(jié)勝利,長安收復在即。
杜甫終于覓得時機,趁叛軍看管不嚴,逃出長安,投奔肅宗。
一路走來,杜甫風餐露宿,櫛風沐雨,見到唐肅宗時,已是“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
肅宗大為感動,親授杜甫左拾遺職位,讓他可以近龍顏,事君王,以償所愿。
那段時間,可謂是杜甫一生的高光時刻。
然而,杜甫卻因為為好友房琯仗義執(zhí)言,惹怒了肅宗,被貶華州。
在此期間,杜甫前往洛陽探親,而唐軍與安史叛軍在鄴城大戰(zhàn),唐軍大敗。
郭子儀軍退守河陽,為補充軍力,四處征兵。
而杜甫正從洛陽返回華州,眼見到戰(zhàn)亂給百姓帶來的無窮災難,于是寫出了流傳百世的“三吏三別”。
三吏三別雖只有六首詩,但卻從不同的角度,將百姓的“孤苦無依靠,半點不由人”的命運記錄了下來。
這些詩篇,是百姓遭受戰(zhàn)亂之禍、災難深重最為真實的見證。
俗話說:“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戰(zhàn)爭帶給人們的災難往往是不可預估的,百姓被裹挾在災難中,每個人都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主宰自己的方向。
安史之亂以后,大唐人口銳減,《舊唐書》中記載的“為人煙斷絕,千里蕭條”,便是當時最真實的寫照。
一將成名萬骨枯,戰(zhàn)爭中,無論朝廷軍還是叛軍,為了戰(zhàn)勝對方,都要時刻保證己方的實力。
于是,百姓時刻都要面臨軍隊無節(jié)制的征召。
而杜甫的“三吏三別”便是在這一個環(huán)境中創(chuàng)作出來的。
《石壕吏》中,從“暮投石壕村”一直到“獨與老翁別”,杜甫作為一個旁觀者,敘述著整個故事的發(fā)生。
《石壕吏》
暮投石壕村, 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墻走, 老婦出門看。
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
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
一男附書至, 二男新戰(zhàn)死。
存者且偷生, 死者長已矣!
室中更無人, 惟有乳下孫,
有孫母未去, 出入無完裙。
老嫗力雖衰, 請從吏夜歸,
急應河陽役, 猶得備晨炊。
夜久語聲絕, 如聞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 獨與老翁別。
從黃昏到天亮,老翁雖逃,老嫗卻被抓,一個本就不完整的家庭,變得更加支離破碎。
《無家別》中,有個老兵回到家中,看到家徒四壁,老母逝去,鄉(xiāng)親離亂,自己孤身一人,卻又被縣令征召。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前路雖依舊迷茫,可自己無家可別,又有什么眷戀。
《無家別》
寂寞天寶后, 園廬但蒿藜。
我里百余家, 世亂各東西。
存者無消息, 死者為塵泥。
賤子因陣敗, 歸來尋舊蹊。
久行見空巷, 日瘦氣慘凄。
但對狐與貍, 豎毛怒我啼。
四鄰何所有,一二老寡妻。
宿鳥戀本枝, 安辭且窮棲。
方春獨荷鋤, 日暮還灌畦。
縣吏知我至, 召令習鼓鞞。
雖從本州役,內顧無所攜。
近行止一身, 遠去終轉迷。
家鄉(xiāng)既蕩盡, 遠近理亦齊。
永痛長病母, 五年委溝溪。
生我不得力, 終身兩酸嘶。
人生無家別, 何以為蒸黎!
《垂老別》中,一老翁家中子嗣全部陣亡,獨留老命茍延殘喘。
可哪怕如此,老翁也要披掛上陣,不能獨留己身。
他心中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的老伴,也許此次一別便是永恒。
可人生難免離合悲歡,如今命運又豈是他自己可以掌握。
其實,杜甫的詩中,雖有戰(zhàn)爭的殘酷,十室九空的凄涼;可它的背后,也深藏著對和平的期待,對家國的眷戀。
《垂老別》
四郊未寧靜,垂老不得安。
子孫陣亡盡,焉用身獨完?
投杖出門去,同行為辛酸。
幸有牙齒存,所悲骨髓乾。
男兒既介胄,長揖別上官。
老妻臥路啼,歲暮衣裳單。
孰知是死別,且復傷其寒。
此去必不歸,還聞勸加餐。
土門壁甚堅,杏園度亦難。
勢異鄴城下,縱死時猶寬。
人生有離合,豈擇衰盛端。
憶昔少壯日,遲回竟長嘆。
萬國盡征戍,烽火被岡巒。
積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何鄉(xiāng)為樂土? 安敢尚盤桓?
棄絕蓬室居,塌然摧肺肝。
《新安吏》中,新安這個小縣城,連年征戰(zhàn),早已沒了適齡的男子,朝廷只能征召幼小的孩子前去修筑戰(zhàn)壕。 雖然杜甫明知這樣并不合理,可事到如今,只能依仗王師,收復中原。
《潼關吏》中,杜甫對家國的感情,更加明顯。
他和守關兵吏的一問一答,便將士兵們忍辱負重的形象躍然紙上,他更以哥舒翰為警示,拳拳之意畢現(xiàn)無遺。
《潼關吏》
士卒何草草,筑城潼關道。
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馀。
借問潼關吏,修關還備胡。
要我下馬行,為我指山隅。
連云列戰(zhàn)格,飛鳥不能逾。
胡來但自守,豈復憂西都。
丈人視要處,窄狹容單車。
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
哀哉桃林戰(zhàn),百萬化為魚。
請囑防關將,慎勿學哥舒。
《新婚別》中,雖是一對新婚夫婦的離別,但卻勾勒出一個深明大義的妻子形象。
她在國家的勝敗,丈夫的生死,感情的存亡中,依舊保持著自己理性的一面。
她只盼丈夫平安回來,兩人白頭到老,兩不相忘。
杜甫對百姓同情,卻也有對世道的無奈。
他希望百姓安康幸福,也知道只有大唐軍隊勝利歸來,才能實現(xiàn)這一愿望。
《新婚別》
莬絲附蓬麻, 引蔓故不長。
嫁女與征夫, 不如棄路旁。
結發(fā)為君妻, 席不暖君床。
暮婚晨告別, 無乃太匆忙!
君行雖不遠, 守邊赴河陽。
妾身未分明, 何以拜姑嫜?
父母養(yǎng)我時, 日夜令我藏。
生女有所歸, 雞狗亦得將。
君今往死地, 沉痛迫中腸。
誓欲隨君去, 形勢反蒼黃。
勿為新婚念, 努力事戎行!
婦人在軍中, 兵氣恐不揚。
自嗟貧家女, 久致羅襦裳。
羅襦不復施, 對君洗紅妝。
仰視百鳥飛, 大小必雙翔。
人事多錯迕, 與君永相望!
杜甫的詩歌并沒有抨擊朝廷,也沒有單純同情百姓,他的可貴之處,便在于沒有回避內心的矛盾,也沒有糾結朝廷與百姓的問題所在。
他只是用樸實的敘述方式,將他的所見所聞娓娓道來。
從古至今,世人往往將目光轉向帝王功績,成敗得失上,而忽略了百姓疾苦、淚悲千古。
而杜甫的“三吏三別”,正是將這段悲劇記錄下來,讓它成為文學和歷史上都不可或缺的一塊拼圖。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杜甫這一輩子,從志得意滿到悵然若失,從裘馬輕狂到憂國憂民,杜甫的人生充滿著執(zhí)著,也充滿了無奈。
年輕時,他詠鳳望岳,是如此意氣風發(fā);成年后,他面對殘破的國家和昏庸的朝廷,他又是如此無能為力。
他心系天下,為國為民,雖仕途坎坷,卻初心不改;
他寄情詩歌,以詩詠志,雖毫無政績,卻留詩青史。
年少時,也許會覺得杜甫無趣,覺得“三吏三別”絮絮叨叨,詞句既不飄逸,又不優(yōu)美。
但長大后才知,杜甫的詩詞并不是在課堂上所能體會到的,他的詩即是歷史,又是滄桑。
唯有歷經人生千回百轉,嘗盡歲月苦辣酸甜,才能體會一二,品盡三味。
曾有這么一句話: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偶像,一個群體都有一個群體的向往!
杜甫,不但是之后文人的精神領袖,更是中華民族不屈的脊梁。
三吏三別情,半生報國夢。
杜甫從沒有想過,他的詩會舉世皆驚,他自己會被世人千古銘記。
(文 \ 有書琳琳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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